只是孟知祥的一句话就算是打发了徐卉,徐卉依然是疯癫无状的每天蹦蹦跳跳,像跳大神一样。后来干脆也懒得蹦了,从早上睡到晚上,窝吃窝拉的傻笑,这样也省点力气。只是“这样的”官妓,如何能“琴棋书画,把酒临风”?于是兵士们也只是像扔一条瘸了的丧家之犬丢进了教坊枕霞楼,听见外面的声音,后院里训诫姑娘的“姑姑”云姨赶紧跑出来收货,汁见她拧着个水桶腰,笨重的出来了。这云姨是注重丰腴美的,虽然是人老珠黄,可风韵犹存啊,她的抹胸很低,低到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了,不看她衰败了的面容,起伏的胸部还依然会让男人很想要去亲近,兵士们跟云姨热情的打了招呼,云姨却还是习惯先验货,看看被像个破麻袋扔在地上的徐卉,脏的还不如一只流浪狗,只得嫌弃的咂巴咂巴嘴,先安排徐卉梳洗干净……
徐卉被几个小侍女七手八脚的脱了那脏污的看不出本来样子的衣服,然后推到浴盆里泡着。几个人看了徐卉一眼,谁也没下手给徐卉洗澡。都借着拿东西去离开了。剩下徐卉在浴盆里看着洗澡水发呆,渐渐盈出一丝浅笑。古代的生活很可怕,弱肉强食,行差踏错就进了鬼门关,差一点死在牢里的徐卉一夜成熟,这身体虽然看起来年纪还小,但只有让自己老辣,才有可能安稳的活下去……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天,徐卉躺在浴盆里竟然睡着了,睡得很是踏实安稳……
被冻醒了的时候,水已经凉了,徐卉打了个寒战,再睡下去非要感冒了。那几个丫头都没人回来管她,徐卉叹了口气,赶忙匆匆的搓洗了身子,拿毛巾擦干。在梳妆台前认真的看着自己还稚嫩的脸,十四五岁啊,应该是在初中升高中的时候,空调房里吃西瓜听英语刷数学题,可这个年代可好,居然被抓来做官妓。徐卉只好给自己打气:“既然来了,就好好活下去,活成该有的样子,既然游戏开始了,那就千万别停下来……若是不玩它个惊心动魄,就算我白来了。”
认认真真的化了一个妆,穿上放在案子上的绣花粉红衣服,披散着头发。徐卉走下了楼,云姨和姑娘们正在吃早饭,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可聊着的也无非是些风流韵事,恩客的温存和打赏,再或者就是胭脂水粉。徐卉走下来和一众姑娘对视,尴尬的打个招呼,众人已是惊呆,这个“惊为天人”的姑娘是那个满身脏污疯疯癫癫的阶下囚吗?好像又不太好确定。站在一旁云姨身边的穿着一身红衣服艳丽非常瘦削姑娘看着徐卉,又看看云姨另一边的粉白衣服的姑娘,阴笑道:“呦,瞧这眉眼生的真是标致,美人胚子呀,翠缕姐姐,你这花魁娘子可还坐得住呀?”
那粉白衣服的翠缕姑娘脸色一下就变了:“窅娘,坐的住,坐不住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更不是她说了算的,长得美就有用吗,关键是风情,这琴棋书画,手眼身步,一颦一笑。哪个不是功夫呀,这花魁呀,我倒是真的不想坐了,谁想要谁拿去,就怕呀,她坐不住。”翠缕甩了一下手帕,话里有话的点着窅娘,更是飞了一个大白眼。
倒是云姨这么多年看了太多的故事,看到精致妆容的徐卉,也明白了个大概,撇了下嘴角:“哟,姑娘下来了,你跟我来,咱娘俩进去说话。省得这些小贱蹄子插嘴。”云姨在楼梯口迎了徐卉一下,拽着徐卉从花厅的角门进了后院自己的房间。徐卉看这枕霞楼的构造跟武林外传的同福客栈倒是挺像,一个前厅一个后院,二楼一堆的屋子。
进了云姨的屋子,云姨掩上了门,示意徐卉坐下。屋子不大,没什么陈设,寡淡的很,一个圆桌几个凳子,一张床上挂着亮灰色搀着银线的幔帐,一个衣柜,几个徐卉懒得研究朝代的花瓶,一个妆台,妆奁上几个粉盒。徐卉在桌边坐下,翘着二郎腿,平淡的看着云姨。
云姨把门关上,坐在徐卉的身边,细细端详了徐卉的容貌:“姑娘,我这个人一向是只问以后,不问过往的。知道的太多,老身这条命早就交代了,看你眼光清澈,不像是失了心,我呢也不问你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敢问。我也不问你叫什么名字,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这呢,也是风雅之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都会来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寒门子弟能来的,来的公子哥儿非富即贵,所以呢,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你总要会的。看你的样子倒像个大家闺秀,应该是有才学的。”
“算是吧。”徐卉点了点头。
“那便好,姑娘,你准备个花名用作称呼,可有?”云姨看徐卉回答的会如此干脆,也不啰嗦,这姑娘绝非池中之物,是个有主意的,云姨一看她的眼睛便明白这小小的枕霞楼不在她的眼里,任何人或者是地方都将会是她的跳板。
“弄玉。”徐卉思索了片刻,笑着对云姨说。
“不错,那弄玉姑娘,你想怎么做啊?”云姨意有所指的看着徐卉挑着眉,她在看到徐卉的时候就算是寄托了最大的希望。
“云姨希望我怎么做呢?我说老板,新人入职不需要岗位培训吗?你总得教我点什么吧?”
“别人可能需要调教,你不需要。小丫头,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吧,可你眼睛告诉我你绝对不是个孩子,你有想法。从死人堆里逃一条命,是来这听人使唤的吗?让你接客?还太早。白瞎了这张脸了。”
徐卉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一个妓女的老鸨居然能懂她,并且愿意给她相对的自由,这绝不是她印象里的烟花之地。徐卉笑了笑:“给我点时间,还你一个奇迹。”
“时间我可以给,但是你得告诉我多久吧。我是不会在没有指望的事上投入太久的。”
“我说老板,说话太爽快直接了吧,委婉一点。半个月,最多一个月,还有,我现在想出去一趟,要是怕我跑你可以找人跟着我。”
“不用,看你的眼神啊,就不会。”云姨假笑着,这姑娘实在是有趣。其实云姨每次“收货”都是打听详细了来历才收下的,这些姑娘多半都是家道中落被卖来拐来或者是家里获了罪了被没为官妓的,而徐卉却是这些女子中最狼狈和特别的。
徐卉看着云姨,虽也懒得跟她周旋,但还是说了句:“谢谢云姨,我不会回来太晚的。”说完就要起身出去。云姨拉住了徐卉的手:“丫头,别着急啊,我给你拿点钱,有啥漂亮衣服首饰就买点回来。”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徐卉。徐卉接下了钱袋,赞许的看了看云姨,这大姨会做生意,懂投资,又会揣度人心,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徐卉更加明白了,自己现在就是一条丧家犬,身无长物,在枕霞楼,也算有个出路。“侠义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一切的境遇也都不算可怕,总是会好起来的。
云姨又把徐卉领了出来走进花厅,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二楼,在走廊最尽头的屋子停下。打开了门,一间清雅的屋子,素气且质朴,在徐卉的眼里就是简约而不简单,屋子不大。墙上挂着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素纱的青色床幔和同样青色的床铺被褥,几案上摆着两个富贵竹的插瓶,镇纸压着一幅山水画还没有拿起来,一扇窗,打开可以看到下面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徐卉对这间小屋子还比较满意,有种心远地自偏的感觉。云姨看徐卉满意这间屋子,得意的笑了笑,又拧着她的老腰下楼去了。
徐卉把头发绾起来一身男装从枕霞楼里走出来,猛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总算是从牢里出来了,再待几天就真疯了。徐卉走在街上,看着街市上那些卖布料的,卖脂粉的,热闹的街市有点像是在赶集。徐卉走的饿了,便在一个面摊坐了下来,吃了一碗面。正巧邻桌的客人在讨论徐老将军:“那徐老将军的脑袋还在城门上挂着呢?”“可不,都开始腐臭了,还挂着呢,国主要让挂着,谁敢摘啊。”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徐卉的面吃不下了,顿时觉得噎在喉咙咽不下也吐不出来,徐老将军说到底也算是自己在这的父亲,如今父亲死了,徐卉更觉得无依无靠了,放下一枚铜板,徐卉便开始四处窦望之和锦瑟的下落,毕竟在这个时代,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只有窦望之和锦瑟了,自己如今又改了名字,流落在烟花巷,窦望之和锦瑟想找到自己也不容易了。打听了一圈也没有打听到什么信息,也没听到再抓什么人,徐卉倒也安慰,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也许望之带着锦瑟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了,这样也好,自己也放得开手脚。徐卉本来想往回走,迈着步子却还是回头往城门去了,她想去祭拜一下父亲,哪怕是微微点点头,让他看到自己还活着,徐家还有她这个后人并没有死。她这样想着,脚步也变得急切,可当她赶到城楼,还是被吓到了,那徐老将军的头颅就挂在那,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里面的骨头,苍蝇和蛆在上面饱餐,滴落了一地的尸水也在日光的照耀下结块,再被滴穿,再结块,散发出恶臭。
徐卉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为徐老将军或者为自己难过,狠命的掐着大腿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站在那头颅不远的地方,让那空洞的眼窝能看到自己。她默默矗立着,没有厌恶的捂着口鼻,任由蝴蝶一样肥大的苍蝇在自己身边盘旋,可能它们也会给亡者带去活着的亲人的思念吧,徐卉正想着,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所有思绪,只见一个黑影飞到城门楼上,摘下那头颅就又要飞闪而去,下面的守卫连拦的机会都还没有,那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徐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城楼上空空的架子,这也太快了,轻功堪比楚留香和韦一笑啊,窦望之吗?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远离这里,被人发现自己刚从牢里出来就好了,怕是真的找死了。徐卉跑进了一个巷子,而另一边的巷子,窦望之也在四处打听徐卉的下落,只听说徐氏烈女在牢中失心疯,生死不明。两个寻找彼此的人,只隔了一道巷子,就失之交臂了。徐卉走在回去的路上,思索着刚才看到的事情,那黑衣人身形不像是窦望之,没有窦望之那么壮,而且是窦望之一定会认出自己带自己走。那这个人他又为什么要拿走徐老将军的头颅呢?是徐老将军的部下还是门生?
巷子另一边的窦望之也刚刚到城门楼前,看到了黑衣人,还看到了徐卉,正要上前,她却一眨眼不见了,窦望之找了半天,也失望的回去了。原来两天前,窦望之带着锦瑟好不容易离开了青城,躲开了兵士,在郊外的一户农家借住了下来,农家住着一对老夫妻,很是热心。而锦瑟从住下就开始止不住的哭泣,一言不发。只盯着天空下的鸟儿。窦望之也气恼她非要跟着卉儿才连累了卉儿被抓,不太想管她,可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是自家人,窦望之也不忍心不管,只好拿了饭菜静静放在锦瑟的身边。可饭菜换了几茬,锦瑟也没动一口,窦望之暴脾气一上来也干脆不管她了。
夜深了的时候,锦瑟哭累了,撅着嘴把腰带解下来就要往梁上扔,一边哭一边要往绳子上套脖子。扑扑腾腾的踢倒了凳子,也惊醒了旁边屋里睡得并不踏实的窦望之,踹开门一个飞刀过去,锦瑟吧唧就掉下来摔了个脆的,疼得大哭了起来。
窦望之蹲下来拿出一个手帕,递给锦瑟:“别哭了,大爷大娘辛苦劳作了一天很累了。”
锦瑟撅着嘴看着窦望之:“窦大哥,都怪我,害了小姐。你干嘛还救我,让我去陪着小姐。”锦瑟低声啜泣着。
“卉儿没死你去地下陪着谁?她比你想象的可顽强多了。她不会轻易就死的。她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带你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你平白的死了,你现在自寻短见不是辜负了她吗?”
“这……”
“这方帕子是在路上买的,因为我没有预备帕子在身边的习惯,你那大小姐哭的时候我也没法给她擦眼泪。好了,锦瑟,不说这些了,该怪我,没有考虑到会败了行踪。你只是个侍女,官兵不会追着你,我给了大爷大娘一些银钱,还剩了一些都留给你安身立命吧,以后,好好生活吧。别想着寻死。”
“可小姐怎么办啊?她会不会有事啊?”
“我去救她。”窦望之很冷静也很坚决,把徐卉救出来非常的重要,特别是他在知道徐老将军已经被枭首,就更加担心徐卉的处境。
“窦大哥,那你也要小心,别受伤了。”锦瑟其实想说别被抓走,可不敢想象又不吉利,受伤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又担心小姐生死未卜,锦瑟也没有力气多说话了。
“锦瑟,简单喝点粥吧,我去给你热热,然后早点睡吧。”
“不用了,你快去睡吧,我还不饿,明天和大爷大娘一起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窦大哥,你一定要把小姐带回来啊。”
窦望之离开农户,要潜回青城,远远的在城门楼看到了徐老将军的头颅,气愤的双眼通红握紧了拳头,正要上去,却被一个黑衣人抢了先,而匆匆一眼竟看到了徐卉。慌忙的追过去却是没有找到,窦望之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叹了一口气,四下开始打听徐卉的下落。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郭风光,这个小人见利忘义,出卖害死了老将军,更是害了徐家上下百口人,万死难辞其咎。
徐卉回到了枕霞楼,在妆台呆坐着,眼前都是那个在城门把徐老将军头颅带走的黑衣人,那个人功夫不错,特别是轻功得了,如果是老将军的部将,将来应该用得上,哪怕是个保镖呢。徐卉还在发呆,身后一个倩影已经走到了身边,还抱着个妆奁:“想什么呢,丫头?”
一句话吓了徐卉一跳,一回头对上了窅娘的眼睛,赶紧站了起来:“那个,你好,早上匆匆一见,未请教……”徐卉客气的问好。
“我叫窅娘。云姨说你装束简单,让我来帮你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