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初升,盛怀瑜低垂着头,看着比他矮一个脑袋的檀闻舟,檀闻舟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夜里,檀闻舟总是喜欢换上女孩子最美丽的纱裙偷偷跑去找他,两人在月下幽会,赏花,逛灯会,盛怀瑜会把刚发的微薄俸禄全拿出来给他买最贵的那顶兔子花灯,还说等来年夏天,带她去自己从小长大的青州,看绵延不尽的十里荷塘。他说那里有全大胤最美的荷花和最好吃的莲藕。那时候的他对自己的关心和体贴也是装出来的吗?前世走得太匆匆,竟然也忘了质问他一句。“你不太喜欢我。”
盛怀瑜终于开口。“似乎对我很不满。”
他总觉得檀闻舟每次看他的目光似乎都很特别,像是在看。。。。。。一个故人。“我们去大门等他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不愿意一个人单独面对他,她的声音嘶哑暗淡,暗含着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任由额前的几缕碎发凌空飘乱,让盛怀瑜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她快步地朝前堂走去,走得太快,甚至在下台阶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崎岖,身子一轻,差点摔倒。一只手稳稳地拖住了她的身子。檀闻舟甩开他的手,她差点就愤恨地转身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装模作样?为什么要这么假情假意?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盛怀瑜默然地收回手。三人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只有檀闻裕滔滔不绝地讲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到了樊楼后,已经有小二看到檀家的车马,专门辟出了一间包厢来。坐在包厢喝酒的多是一些读书人和官宦子弟,房内四角插了几支金菊和红梅,墙上挂了一幅琵琶山鸟图,案几上点上一盘倒流香,很是风雅,台上丝竹阵阵,酒桌上推杯换盏。檀闻舟好久没喝酒了,她浅尝了一口,发现并不烧心,反而很是爽口,一旁的小二殷勤地介绍,说是今年刚出的新酒,叫“乳前春”。檀闻裕兴致高,拿着单子又点了几个下酒菜,一笼子蒸螃蟹,一盘爆炒兔肉,一碟滴酥鲍螺,再配上一小份姜丝梅子。檀闻裕担心这个堂弟喝多了,秉着自家人照顾自家人的道理,只顾着给盛怀瑜满上,不敢劝她的酒,每次倒上时也只倒个半满,怕她万一喝得醉醺醺,以后大伯母见了摆脸子。毕竟周氏一向护着檀闻舟,檀家上下人尽皆知。盛怀瑜起先还能招架住,听檀闻裕聊着各种闲话。檀闻裕是个情场浪子,活了二十年,除去懵懂的十二三年,剩下的八年没少和女人厮混,京城里的青楼酒肆更是没少留下他的一夜情,露水姻缘多得数不清,檀珏对这个儿子只有无奈,好在他做事干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过莫名其妙的女人上门闹的丑事,更不像江子麟会做出一些事关人命的事情,檀珏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盛怀瑜十几杯下肚,脑袋里就有些蒙蒙的,看台上的舞姬都有些重影,好在酒品好,不吵不闹,檀闻舟和檀闻裕愣是没看出来他喝醉了。檀闻舟还在不停地给他满上。这小子是喝不醉么?一坛子酒灌下去都不上头?直到人逐渐少了,檀闻舟终于决定回家,让他们慢慢喝,却被盛怀瑜拦住:“我。。。。。。和你一起走,送你回去。”
一旁的檀闻裕趴倒在桌子上,杯盘狼藉,打了个酒嗝:“回去回去。。。。。。”说着也准备走了。檀闻舟犹豫着要不要送他回去,却见他哈哈一笑,酒气熏天:“没事儿!男人!”
一边说一边拍拍胸脯,捶得咚咚作响,“怕什么?”
檀闻舟沉默,只好和他道别,也没有招呼盛怀瑜,兀自转身走出了樊楼。夜色凉如水,盛怀瑜紧紧跟着她,两人并排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灯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檀闻舟试着打破沉默,她试探地问道:“盛怀瑜。你记得你是几岁来的京城吗?”
盛怀瑜不说话,正当檀闻舟以为自己问不出什么时,却见一双手挡在自己眼前,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盛怀瑜一根一根地掰扯着自己的手指头,喃喃道:“十岁。”
她抬头看向盛怀瑜,后者耳垂通红,面色却如常,只是眼中水雾迷蒙,难怪,这家伙居然喝醉了。原来这个阴险狡诈的狗贼喝醉了居然是这副模样!她趁机又问道:“你有未婚妻吗?”
盛怀瑜皱眉似是在思考,艰难地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所以。。。。。。这是有还是没有啊?”
檀闻舟一头雾水,盛怀瑜这回坚定地摇了摇头,像个下定了决心的孩子。看来是没有了。檀闻舟吸了口气,装作随口道:“那你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呢?”
盛怀瑜抿着嘴,不说话。檀闻舟不死心:“那你为什么要。。。。。。做官?”
她原本是想问他为何要报复檀家,可是又觉得这样不妥,万一他还有一丝神智,岂不是打草惊蛇。谁知原本很听话的盛怀瑜醉酒版忽然沉默了,他眉头紧锁,双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随即又慢慢转身,和她四目相对。看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哎哎哎,你别哭啊,我不问你了。”
檀闻舟不敢逼他,搞不好逼急了他,他要在路上发酒疯砍死自己。她拢了拢领子,酒气被冷风一吹又散了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路揣着袖子小跑回去,绿芜听到拍门声,急急忙忙打开锦麟阁的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少爷。。。。。。这是?”
绿芜躲在她身后,看着一身酒气地的盛怀瑜,心里有些害怕。盛怀瑜面如沉石,一声不吭地站在檀闻舟身后,像是来讨债的,绿芜朝檀闻舟挤眉弄眼,不敢让他进来。檀闻舟头也不回,微笑道:“大惊小怪的,去给盛公子沏茶。”
“。。。。。。是。”
花厅里,檀闻舟和盛怀瑜相对而坐,许是刚才喝得多了,盛怀瑜忽然蹙眉,双腿紧绷,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了?”
盛怀瑜脸色通红,腿绷得更紧。檀闻舟了然大悟,喊了小厮摇摇晃晃地扶他下去方便。半盏茶的功夫后,盛怀瑜才面色缓和地回来。刚一坐下,就开始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檀闻舟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盛怀瑜摇头,明明脸上没有表情,檀闻舟仍觉得他好像气鼓鼓地。难道是刚才问的问题戳到他肺管子了不成?檀闻舟忍不住觉得好笑,平日里这家伙看起来不言不语的,喝醉了酒竟跟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