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放弃了反抗,只是捧着脸嚎啕,女人尖利的哭声,凄厉得像是一支挽歌。
“六郎,我前世造了什么冤孽,今生遇上了你!是你给了我妄想,做王妃,做皇妃。。。。。。掀开宫禁的一角让我窥探,看到数不清的权利荣华,一点点,扼死了我。。。。。。倘若没有白马寺的一遭儿,没有见过你,我又何至于沦落成现在这样子!——”
她的嗓子越哭越敞,可是文武百官,宫人奴仆也纷纷赶来了乾清宫,他们跪倒在门外山呼万岁,与雨声一起,压没了她的哭声。
所有人都在哭喊,肝脑涂地地请求李延琮即刻即位,承继大统。
连鹦鹉都不甘示弱,骄矜地捋着自己的羽毛,一递一声叫起了万岁。
可以想见,这场暴雨过后,大梁又将迎来下一个清平盛世。
可是贵嫔悄无声息地被拖走了,连同他在这紫禁城最后一个付出过感情的人,也不在了。喧躁的刹那,李延琮独对着亲弟弟微微摇晃的尸首,淌下一行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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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顺堂暖阁外头,两个圆下颏的小太监笑眉笑眼低头站着,守着那大红猩猩毡软帘。两只手温驯地垂着,准备万岁爷出来,随时打个千儿请安。
天下太平,百废待兴,已经是崇熙元年了。
屋里头热烘烘烧着银屑炭,当地放着掐丝珐琅火盆,罩大铜丝网笼。
“什么时候走?”李延琮淡淡问。
“明儿一早就走。”婉婉顿了一顿,才拘谨地加上一句,“回皇爷的话。”
李延琮嗤了一声。他现在不常冷笑了,但还是有些不羁的举止,比如倚在罗汉榻上举着看奏章,再甩给批红太监落笔。
“行了,走罢,快到冬天了,淮南也暖和点。”他穿着青绒江水海崖锦袍,用小象牙签扎红枣扔到火炉里,听它烧得噼里啪啦,忽然垂着眼道,“回头他对你不好了,回来告诉我——”
婉婉怔了一怔,不知说什么。
他拿眼尾扫她一眼,“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
竟是娘家哥哥的声气儿。婉婉想埋怨他说话不着四六,可这话如今万万不敢说了,只好淡淡笑了一笑。
李延琮不再说话了,婉婉坐了半刻便也起身,小心地跪在湖绿团花地衣上磕了个头,告退了。两个小太监为她撩起了软帘,她走了,帘子也放了下来。
夕阳被隔绝在暖阁外了,李延琮眼底也重新暗了下去。
马车等在顺贞门外,裴容廷坐在车里,本是一直往窗外瞟,见婉婉被两个小太监伴着走出来,倒不好太表露,只让小厮打发赏钱,等婉婉上了车扑到他怀里,才把手去捂她的脸。
“怎去了这么久。”
婉婉嘻嘻笑道:“从乾清宫出来,不是还得看看二姑奶奶和吴姐姐么!”
二姑奶奶就是桂娘村里的,那个收留了李延琮老寡妇。李延琮做了皇爷,她便是天子头一号的功臣,他特意下诏接到北京来,见她无儿无女的,便封了个二品诰命养在宫里,和首辅的娘同品阶。
吴姐姐没地方可去,也就留在大内,做了教坊尚宫。
“教坊离着慈安宫多远呢,我比不得那些贵人乘个什么舆撵的,走来走去的冷死了。”她说着,故意把脸埋在他青绒氅衣的貂绒出锋里,冰他的颈子,他也不躲闪,任由她玩笑。
她又笑,“你没忘罢,晚上和桂娘说好了来家里涮锅子的。”
桂娘也到北京来了,全子给赏了个差事——本来李延琮要点他做个御前侍卫,后来看他实在不是这里头的货,桂娘也怕他愣头愣脑惹事,就打发在京郊做了个小武官,念着也是救驾有功的,赏了宅子和双倍俸禄,又是两间铺子。
婉婉还在喋喋:“上回他们来还带了自家酸菜,说是辽东的吃法,解腻,谁成想下在锅子里头,连羊肉味都没了。这回我叫她再别出什么幺蛾子,就麻酱腐乳最地道……”
裴容廷揽着婉婉静静听着,并没有开口,可是他望向帘外,却在流苏软帘下微微仰起了唇角。
小厮拉起了马,嘚嘚徐步走在煤屑路上。
北京的深秋,昏黄而仓促,路上行人匆匆,风也滚着叶子翻飞,两道车辙驶过,许多故事就留在了这暮秋的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