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微动,深夜之时,是赵孟启睡得正香的时候,可对于远在北地淮安的任职主簿的周子镕却非如此。
周子镕在昏暗的烛光下写着一封信,他的右手略有颤抖,写出的字也有些颤颤巍巍的。
他精神高度紧张,不时张皇地望一眼四周,或是小声问一问那个一直忠于自己的小吏,“可有人过来?”
“没有的,周公。”小吏回答道,这小吏名叫黄林生。
可周子镕还是很紧张,他只得加快笔速,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写在上面。不过他事先已经准备了一张纸,上面有着概述,就好似今天的大纲一般。依照这个,他可以写得更准确,也更快速。
周子镕写着,忽地又惊慌了一下,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可每做一次,都会紧张一次。
“真没人来吗?”周子镕小声问道。
黄林生也小声回应道:“没的,周公莫要太过惊慌,这深更半夜的,不会有人过来的。毕竟,那些蒙人也要睡觉。”
“我知道,我知道。”周子镕一边写一边耐心说着。“可凡事小心点总是为妙的。还记得上次吗?张县丞半夜里竟然造访我家,可我却在此处写信,好不容易才搪塞糊弄过去,可此后他都不像从前那般信我了……还有那一次……”周子镕说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
那黄林生道:“周公想讲的还是孙立那次吧!”
周子镕点了点头,信封也写好了大半。他爱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小吏聊天,因为他觉得只有此时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时间。
“对,是孙立。那日夜里,张县丞派了兵士在城中搜查,说是有南宋来的做细。可我哪能不知道他所言的做细,其实就是我。他怀疑我。当时我在河畔处,将蜡书交予孙立,想让孙立带出城外,再转至南宋去。可……”说到这里,周子镕叹息了一口气,道,“可不幸的是,孙立在夜晚,正巧碰到了搜查的士兵。当时很晚,士兵们自然起疑,便要去捉他,孙立夺命而逃,可还是没能逃出蒙古人的手中。孙立在危急之下,于是将蜡书点着了,才没给蒙军留下证据。而他自己,自知蒙古人会严刑拷问他,他竟然直接选择自刎而死。当时用的还是一个羊角匕首,还是我送他的,本不想予他防身,只是留作纪念,毕竟那匕首钝得很,可就如此,他还是用那匕首自杀了。”
周子镕说到这里,几乎要哭了。
“我当时真是想不到,他得用多大的劲,才能把喉咙割开。可后来听张县丞夸奖孙立,说他真的英勇,第一次用匕首划脖子,没能死掉,只是流了不少血。士兵们过去的时候,他一边斥骂那些士兵,一边又艰难地拿着匕首割脖子,据说又割了好几下才死掉……他死的时候,只是不屑地看着那些士兵,最后把头埋向南边……说起来,他是为我而死的。”
黄林生也深受触动,可到底不忍心周子镕这般伤心:“周公莫要再伤心了,孙立的事,你已经提过很多遍了,好像每回送信的时候,周公都会提。”
周子镕声音突然加大了一些:“就算是一百次我也要提!”可刚说完,又觉得后悔了,只恐声音过大,叫那群敏锐的蒙古狗发现了。
“孙立的死,永远都要铭记的,他是为我而死的,是为了汉人而死的,更是为了大宋而死的!他的死,永远都不能忘!这是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唯一可以做的事!”
黄林生略感不耐烦地说道:“这个,小的是知道的,也永远会记得孙立这号人物。可周公别总是为个死人伤心,要多放眼活人。”
周子镕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总是回忆过去,也不好。可我总是会如此,只怪我才能微薄,也只能写几封信,给宋廷送去些谍报,也只能如此了。”
黄林生道:“周公为了这大宋也真是尽心竭力了,不必自责。要我说,这大宋根本不值得周公这样费心费力的,甚至搞不好性命都会没了,你都送谍报这么久了,我也没见大宋给过你一枚铜板呀!”
周子镕脾气还是很好,语重心长地道:“话不能这样说,身为臣子的,不能总想着问国家要钱,这是不对的。要知道,对君子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我在这边有吃有喝的,还有俸禄拿,倒是大宋那边,连年征战,百姓困苦不堪,我又怎敢向宋廷讨要什么钱财呢?而且倘若宋廷真是给我送钱过来,反而是件危险的事情,这钱一旦叫蒙古人知道了,我估计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的。”
黄林生好似还是不服气,道:“可周公也不是大宋的臣子啊!”
“现在不是,不代表将来不可能是。”周子镕此时已写好了信,将他放入信封中,再用蜜蜡封起来。
周子镕把信递给黄林生,后者接过蜡书,周子镕道:“林生啊,今日你说的话,不像是你的为人,日后可不能乱说了。你当时说要顶替孙立,也希望做成一番大事,就不能为小利所撼动。听说令阃已经身怀六甲,近日都好吗?”
黄林生道:“托周公的福,好得很,吃得白白胖胖的,老母还指望她能生下个大胖小子呢!”
周子镕高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这里有些碎银子,不多,你且拿去,好给令阃补补身子。”
黄林生略感尴尬道:“这个……要不得的。”
“要的要的。你且拿去,也当时你这么多次送谍报的辛苦钱。”
“可这送信的钱,周公都是分毫不差地按照之前说好地给过我的,若再要这钱……”
“勿要推辞了,再推辞我就生气了,拿去吧。现在你早些走,记得不要走城南那里,那边搜查得严。”
“可不走就太远了,我需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将信送出去。。”
周子镕也不知该怎么说:“这就随你了,只要能将蜡书完好送出去就行。可还是那句话,凡事要小心些。”
黄林生道:“放心吧,周公,我也不是第一次为你送信了。”
言罢,二人别各自离去了。黄林生想了许久,觉得走城南的路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自己小心点便是了。
对于赵孟启而言,这是寻常的一天;对于大宋的大臣们,有人在享乐,有人在争权,有人在尽心竭力地为民办事,可大抵都是寻常的一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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