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智和尚是个想什么便做什么的人,见陆念眉已然无碍,便请辞离开,直直的奔着荣安郡王府而去。荣安郡王府瑞祥阁中,褚洛然一身雪白寝衣,披着一件黑狐斗篷,神色平和的出现:“师兄,现在是亥时末。”元智和尚心内鄙夷,他这个师弟说话,从来都是拐弯抹角,直说他不该这么晚来打扰不就是了?既是他不肯说,元智和尚只当自己听不懂,推开门扉,大刀阔斧的在太师椅中坐下,不发一言,只笑眯眯的盯着褚洛然瞧。褚洛然五官深邃,每一分眉眼唇角都恰到好处,肤色略显苍白,在灯烛下看去,仿佛是由玉质精雕细琢成的人,不食人间烟火。褚洛然任由元智打量,唇畔噙着浅浅的笑意,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在元智对面坐了,苍白而修长的手,轻执茶盏,温雅煮茶,不过片刻,室内茶香四溢。元智是个爱茶之人,从陆家到荣安郡王府要一个时辰,此刻他也着实渴了,也不必褚洛然相请,自己起身去拿了紫砂雕四君子茶盏。一杯热茶下肚,元智和尚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笑看褚洛然道:“师弟也有失算的时候。”褚洛然修长的手指轻抚茶盏上的青竹纹路,轻描淡写道:“怎么?陆二小姐是真的病了?”元智和尚立即兴奋起来:“的确,她是真的病了,真的能看到那些逗留人世的孤魂。”“呵。”褚洛然唇畔的笑意渐深,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听闻陆二小姐聪慧,却不想连师兄也能被骗,我是该称赞陆二小姐好,还是说师兄愈发的……”褚洛然话语点到即止,但元智已经听得明白,褚洛然这是在说他蠢笨。元智冷言以对:“你不信这轮回往生之事,却不能否认这事实的存在,陆二小姐可以清楚说明她看到的,被吓得夜不能寐,病弱之体,实难装出来。”元智说到这里,想到外人盛传褚洛然是个病秧子,但此刻的褚洛然精气十足,哪里有半分病弱。“陆二小姐,跟你不同。”元智忍不住补充道,陆二小姐不是装出来的。褚洛然一时无言,微微低垂了眉眼,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茶盏纹路,元智与褚洛然相识的时间久了,知道褚洛然这是在思量着什么。元智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我把师父给我的菩提子手串给了陆二小姐,多少能压制些,但……据我观察所得,菩提子对陆二小姐的作用不大,反而是薛将军能解陆二小姐的病症。”褚洛然抬头,不解的看向元智。元智叹口气道:“这个……以煞挡煞,史书中曾记载过。薛将军在边关坑杀了上千敌军,身上的煞气,是谁也不能比的。”褚洛然原是眉心微蹙,闻听此言,却是露出浅浅的笑意来,声音温醇:“原来,这个时候就有牵绊了。”“恩。”元智下意识的点头,细思量一番,挑眉道:“嗯?你的意思是,陆二小姐与薛将军?”褚洛然神色平静的饮茶:“我什么也没说,你也说,我也有失算的时候,不过,如果当真如你所言……”褚洛然的眼底闪过一抹流光,低沉温厚道:“那也是天助我也。”元智不过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褚洛然要去刑部上任,听闻刑部尚书对褚洛然很是不满,准备了不少的陈年旧案给他……“你不是想利用陆二小姐吧,她年纪还小,在自己府里还被吓成那样……”元智目露不忍。褚洛然放下茶盏,拢了下垂落在肩上的斗篷,意味深长的说道:“活的人远比死去的人要可怕,我也要为师兄的那串菩提子讨个代价……”“说半天,你还不是不信陆二小姐会见到鬼?”元智有些生气,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油盐不进,认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褚洛然淡淡一笑,看了眼窗外的月色道:“师兄,子时了,子午觉不该错过。”元智撇了撇嘴,明明是个才及冠的世子,倒像个老头一样,子午觉子午觉的养生。“我的菩提子也就罢了。”元智说着,冲褚洛然伸了伸手:“把你的给我就行了。”褚洛然面色平和的望向元智,指尖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护住手串,淡笑道:“我的是我的,你自己要往外送,现在又舍不得?”元智皱眉不悦,他当时也是有点发蒙,没有
心理准备,没想到陆二小姐是当真能见到些什么,也没多想,就把东西送了出去,后来发现,那手串并不管用,便又生了悔意,只陆二小姐正高兴着,他不好扫人兴致。褚洛然见元智一脸懊恼,无奈的摇头道:“罢了,以后我帮你讨回来便是。”元智自来相信褚洛然这个师弟,几乎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因而满意的回自己厢房安置去了。褚洛然却没有去睡,倚着太师椅的扶手,支着头,陷入沉思中,前世的陆念眉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只以为是小女儿因为什么事情在说谎,却没想到……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吗?又或者陆二小姐也同他一样,重活一世?这一夜,注定难眠。陆府金禧阁的陆念眉却是睡的极安稳,菩提子手串戴在雪白的皓腕上,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菩提子,整个人窝在蔷薇粉色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如牡丹的俏脸来。大白氏轻手轻脚的放下紫丁香色帷帐,慢慢的与白氏一同退了出来。白氏的眼睛依旧是红红的:“大姐去我的院子里睡吧,我陪着眉眉。”守在一旁的顾妈妈听的皱眉,纵是亲姐妹,也没有这般冷落的道理,因而劝道:“二夫人放心,老奴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二小姐的,姨夫人跟着折腾了这一日,也累了……”大白氏知晓自己的妹妹,若是白氏通晓这样的人情世故,也就不至于在陆家这般模样了,因而拉着白氏的手道:“你与我来,我总不能见天的来你们府上,我还有话要与你交代。”大白氏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妹妹在陆府不上不下的,不拘白氏听不听的进去,话都是要说给她听的,不能让白氏傻乎乎的,任由人摆布。下了阁楼,大白氏才发现,薛荣之翘着二郎腿在楼下坐着,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大白氏上前用帕子甩了他道:“找地方睡觉去,别睡在眉丫头的院子里。”薛荣之也二十了,在陆念眉的院子里睡觉,算怎么回子事。白氏忙吩咐道:“来人,领薛大人去外院厢房安置。”薛荣之笑哈哈的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道:“陆二夫人不必忙,元智和尚已经走了,舅母若是无事,荣之便先回去了。”“也行,你回去便回去,若是让我知道,你中途改了道,仔细你的皮。”大白氏担心薛荣之这个时辰出陆府,一转头就去了青楼楚馆。薛荣之嘿嘿一笑道:“哪能啊,这个时辰,楼里的姑娘都有主了,我去了,也是干看着。”大白氏抬手拍了薛荣之的脑袋:“再在你眉妹妹的院子里污言秽语,看我不捶你。”薛荣之揉了揉脑袋,道:“那我走了便是,去外头说去。”薛荣之说着,笑着跑了出去。大白氏拿他没办法,索性由了他去。大白氏与白氏重新落了座,白氏含笑道:“看这样子,他与你倒是亲近的。”“我在他身上费的心,比瑾馨与瑾瑜两个人加一起,还要多,若是仍不亲近,那可不就是白眼狼了?”大白氏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甭说我了,我倒是来说说你,你将来要怎么办?”白氏抬手打发了人,无奈叹道:“眉眉都十三了,老太太虽什么都没说,只我这心里……我想着,若是眉眉及笄,我这肚子还没有动静,便给他纳个良妾……”白氏一句话没说完,大白氏已经气得一佛升天,指着白氏的鼻尖骂道:“纳妾?还是纳个良妾?你脑子里是不是装的浆糊?你是生怕你被人欺负的不够狠,是不是?我这死死的压着他,不让他纳妾,你竟是自己生了这样的心思,真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大姐压着我家老爷,不许他纳妾?”白氏难得聪明的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大白氏话语微微一滞,咬牙气闷道:“不然你以为,他对你真的那么深情一片?若不是看在他待你还好的份上,这刑部侍郎的位置,多少人巴望着,哪里轮得到他?”“大姐你……”白氏想说,大白氏怎么能插手她的家务事,可这话却是问不出,她家老爷纳妾,就跟拿刀子戳她心口一样的。大白氏叹口气道:“既是起了这个话头,我索性与你说明白,在外头任职的时候也就罢了,入了京,这户部侍郎的位
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将来我不定压得住他,你自己也用点心,别费尽心思的先为他操持,自己先立稳了脚跟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