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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很快对方的记忆里就不再有她出现了。与他脑中的“裴令容”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甜腻而明艳的色彩——一个恼人的病毒程序终于得以清除,铅灰色的、冰冷沉重的金属机器终于再次启动,沉渊好像重新恢复了正常。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他的状态与“正常”恰恰相反。裴令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发现对方开始执着于一件重复的工作,好像猛兽被关进了太小的笼子,过分的焦虑和痛苦一定会让这只可怜的动物出现刻板行为。每过一阵子,有时似乎只隔三四天,裴令容就会看到一段相同的画面:沉渊登上星舰,在舰舱内处理工作,然后他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几天,接着登舰返回。
那里是帝国北部的边境,行星的编号以r开头,尽管沉渊每次停留的落点都不太一样,但裴令容还是认得出来,因为她曾经在那地方待过三年。
沉渊是在找她吗?
裴令容没有细究,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不过一年之后沉渊也放弃了这项计划,显然频繁跃迁的能量波动正在逐渐侵蚀他的神智,随之而来的种种生理症状开始影响他的日常工作,然而裴令容好像没有看到他去疏导的记录,沉渊只是不再去边境了。
他的生活脱离了先前那种鬼打墙一样的循环,但这是一个糟糕的预兆,情况由此急转直下,裴令容能看到的画面几乎令人心惊——如果那些东西还能算得上是“画面”的话。沉渊的记忆中少有连续的图景,仅存的一点片段也混沌模糊,在这种状态下他还是有能力应付他的工作,简直让人无法理解他靠什么维持清醒,或者说他怎么还没有变成疯子。
裴令容感到眩晕,脑袋嗡嗡作响,有几秒钟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茵茵,”沉渊哄孩子一样拍她的背,“宝贝,吸气。”
裴令容颤颤巍巍地换了一口气,才意识到她刚才甚至忘记了呼吸。
沉渊依然搂着她,似乎为她的异常反应感到担忧。他问她好一点没有,又问她还要不要继续。
裴令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重新坐回床边的扶手椅上。她咳嗽了一声,摇头说不用了。
“怎么了?”
“……不用了,我,”裴令容答得语无伦次,“我有点难受。”
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体验如此激烈的情绪,浓重的痛苦有如实质,像蕴藏雷暴的雨云,骤然吞没她又摧毁她,裴令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
沉渊伸手去摸她的脸,低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不应该勉强你看的,是不是?”他擦掉裴令容鼻尖的薄汗,“很难受吗?”
裴令容当然难受,她因为过分沉重的共感而头晕心悸,差点就要吐出来了,但她不过是窥见了沉渊所经历的十分之一。
她知道她通过绑定连结看到的是无法伪饰的、绝对的真实,然而裴令容宁愿相信这是假的,她不敢想象有人应该承受这样的酷刑,这既残忍又不可思议——人类怎么能在坠入地狱之后仍然幸存?
裴令容始终低着头,沉渊揉她的头发和脸颊,仿佛是安慰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片刻之后裴令容抬起手,把脑袋埋在自己的掌心里。
在她失踪的那几年沉渊的图景只有连绵的浓雾,雾里嵌着几颗粉色的星星。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曾经反复回忆有关“裴令容”的片段,直到它们失真变形。一层又一层的珍珠质将沙砾裹覆其中,沉渊竟然在地狱里抓住了一线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