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李默的大嗓门传了出来“……唐宪宗,不是唐玄宗,你连这两个皇帝都分不清楚,你是怎么读的史书?”
“学生只攻经义,”这声音倒有点耳熟“史书什么的,也就是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你这个略知一二,还真不是谦辞呢,”李默呸道“不知道你这种水平的人,是怎么考上进士的,简直是滥竽充数,鱼目混珠!”
这考生抬起头来,陈惇一看果然是熟人,这不是户部尚书胡植的儿子胡士彦嘛。
胡士彦还真的考中了进士,但名次却有意思了,正是孙山的名次,命中三百进士第三百名,让胡士彦是又喜又怒,喜肯定是因为终于考上了,怒是因为这名次也太难看了。
“……胡士彦的经义还算马马虎虎,不过史书那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两个江西进士小声议论道“不过他也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李默肯定要发作他,谁叫他是胡植的儿子,而胡植又是严党的人……”
“回去问你老子,你老子最知道这道题,”李默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道“以史为鉴,这史书上的东西,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不读史的人,就要走前人的老路!”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陈惇,顿时冷冷哼道“有的人,读了史也不行,不往好了学,就学了那弯弯曲曲百无一用的东西,就算学问再高,也是个内实险詖,外貌小谨,巧言令色,逢迎献媚的人,心思不正,祸国殃民!”
陈惇想翻个白眼又忍住了。
眼看李默发作够了,拂袖而去,一帮新科进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将来的日子有的煎熬了,因为李默不仅是吏部尚书,还是翰林院的教习学士,教导督责所有的进士。由此可见,像刚才那样的“督责”,在将来的日子里肯定是家常便饭了。
“我怎么觉得李默那话是对着梦龙你说的?”林润皱眉道“梦龙,你跟李大人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说来话长,这个老顽固对我是心怀偏见,”陈惇一摊手道“哪怕我帮了他忙,他也一点感谢都没有。”
“考试的时候,听他和另一个学士说话,”邹应龙道“说打算让新一届的编修和修撰去抄录《永乐大典》的副本,我一想,他说的不就是你们吗?”
永乐大典容量巨大,卷帙浩繁,从嘉靖十三年开始的重修、重录工作直到今天还没有结束,当初大典修好,太宗皇上曾经想重录一份副本,但是因为工程浩繁没有成行,如今嘉靖帝重录大典,用书手上百人人,每人每天抄写抄写三纸,每纸五十行,行三十字,抄到现在,还没有抄完,倒不是因为这些写手偷工减料,而是因为在重录的过程中,同时进行搜遗和补录佚作,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大家好不容易抄完了三分之一,结果嘉靖帝这个火德星君就引发了大火,直接烧掉了这辛辛苦苦抄出来的典籍。
所以重修大典是公认的苦活,比修前朝史书还要痛苦十倍的活儿,居然被李默拿出来招待新出炉的三鼎甲,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要磋磨人,所以大家都在问陈惇,到底跟李默结了什么仇什么怨。
没想到陈惇却咧嘴一笑“对不起啦诸位,虽然很想跟大家并肩作战,同甘共苦,不过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所以只能提前溜号了,可不能说我没义气啊。”
“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都问道。
“人生四大喜,”陈惇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小弟我三喜齐备,只剩最后一喜,洞房花烛……还没有经历过呢。”
众人哈哈大笑,不无嫉妒道“听闻弟妹是名动三吴的大美人……不能比不能比啊,要中就中第一名状元,要娶就娶倾国倾城的美人,你小子上辈子修了什么功德,怎么福气都叫你占了……”
酸水都快淹死陈惇了,他偏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唉,只可惜皇上给的假期太短了,只有两个月……”
说到本朝的休假制度,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本朝太祖起自微寒,又受过贪官压迫,就对天下的官员约束地特别紧——刚开始的时候,那是一年365天,一天假期都没有。百官们辛辛苦苦煎煎熬熬,不能休息哪怕是一天,还要随时防着自己的脑袋搬家。
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除了把自己当牛马使用的太祖。估计过劳死的太多了,太祖觉得这样不行,就给百官放了三个节日的假,分别是元旦、冬至和元宵,后来太宗上台了,福利待遇好了一点,延长了这三个节日的假期,到宣宗时候,这个皇帝是个有名的太平天子,且当时河清海晏四方无事,他便五次在法定的节假日之外赐假给群臣。像宣德九年元宵的假期就长达一个月。
放假制度也有不同,大体上假期分为例假、赐假、病假、事假。这其中,事假就是有事请假,比如说省亲、祭祖、迁葬、治亲生父母丧、送老亲、送幼子甚至完婚,都可以作为事假的理由,只要官员自行备文上奏即可。
陈惇以完婚为由向皇帝请假,他原本只请了一个月,没想到皇帝大笔一挥多给他一个月的假期,这下陈惇高兴极了,一想到可以带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度蜜月,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立即动身了。
嘉靖帝还恩赐了他一座宅院,是原大学士费宏的宅邸,四进的院子很开阔,和皇宫只隔一条街,上班很方便,左邻右舍也都是些高官显贵,寻常人家,有钱也住不进这地段。
不过最让陈惇满意的还是宅邸后面有一口井,是甜水井,取水方便,水质也清甜,陈惇也不记得自己对嘉靖帝抱怨过北京的水质,但皇帝还是有耳目知道。
陈惇这边早已经有人给他收拾房屋了,兴盛昌在江南打做的拔步床、檀香案这些家具大件,开始从苏州运过来,这些人比陈惇想的周到多了,北京天气太冷,再好的炭也不顶用,于是直接将地砖都撬开,挖了炉坑——弄了个好长的炉膛,在砖地面下砌好烟道,开一个烟窗,只要一个专门负责司炉的人蹲下来点燃柴炭,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了,地上热乎乎的。
四月还有一场倒春寒呢,北京的气候就是这么多变。
兴冲冲衣锦还乡的陈惇当然不会知道,在他走后,宫里又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地震,而这事情还与他有关。
大内永宁宫里,张德妃先开了口“娘娘,嘉善的陪嫁妆奁,妾已经打点好了。”
她从大宫女的手上取过一本册子,站起来递给了沈贵妃的嬷嬷,笑道“妾在这里拜谢娘娘。您给嘉善添得那套旧唐的秘色瓷,她喜欢地不得了,日日离不得眼前。待到明年嘉善出降,与宁安公主的府邸不远,姐妹俩也能处在一处,也算是有了照应。”
德妃张氏素来与沈贵妃相善,她所生的嘉善公主是所有皇子皇女里头最小的,还是个娇弱的女孩儿。沈贵妃养着宁安公主,也由此看觑几分张德妃的孩子。
嘉靖帝一共生了八子五女,但活到今天的只有二子二女,二子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二女就是宁安公主朱禄嫃和嘉善公主朱素嫃了。
裕王和景王已经结了婚,裕王去年得了一个皇子,景王也在加紧造人中,而宁安公主今年十七岁,嘉善公主十五岁了,嘉靖帝对女儿们的婚事也很上心,经过精心挑选也选好了驸马,宁安的驸马是河北省宁晋县人李和,嘉善的驸马是直隶保定府定兴县民男许从诚。
宁安的婚事就在今年九月,这是钦天监卜出的吉日,而嘉善则在明年五月出降。
因着与德妃相善,沈贵妃向嘉靖帝进言,不仅封赠了准驸马的父亲许婉如,以子从诚官封承事郞南城兵马指挥,还恩德荫了驸马的弟弟许从讓和许从纳,以兄驸马从诚荫锦衣卫指挥同知。
这么大的恩情,张德妃自然是感恩戴德,与女儿一起侍奉沈贵妃十分尽心。沈贵妃也爱张德妃婉顺的性子,两人倒是情好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