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地方并无出口,根本无路可退。大概只有走到最近的铺子跟前,才能以加入某座城镇契盟的方式,退出这场试炼。
记得离大门最近的,是一名喂鸡妇人的院子。楚诺朝两边望了望,心生绝望。只看到两排高耸入云的粗大木桩,哪来的院落和妇人?
刚刚还自负得不行,如今却是慌乱绝望。这心境波动大得吓人,自她进入仙元大陆之后,从来不曾有过。
几乎是出于本能,楚诺开始运转炼光聚气诀。虽然明知对抵抗神魂攻击没有半点用处,但每日做惯的事,此刻做起来多少有助于平定心绪。
生生死死那条线,她来来回回不知踏了多少回,却似乎从来没觉得象今日这般无措。
往日的对手,哪怕再强大,终究有弱点。而她也总是有耐心、有毅力,等到这弱点出现时,奋力一击。有时候,正因为对手的神秘未知,反而能心生希望。
而现在,她的对手是自己。面对自己心境上的弱点,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一点点放大,直到神魂无法承受。
她太了解自己,太了解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心境波动,一旦爆发后会是什么样的可怕情形。她平日里的心境太稳,稳到几乎不曾有过与心境上的问题,因而一旦爆发起来,尤其激烈。
愿力精晶冰凉、微甜的味道还停留在舌尖。那座曾经的楚家大院里,血腥的画面,儿时玩伴的尸体,与父母生离死别时的恐惧,和祖奶奶逃生后、日复一日逐渐叠加的悲伤……都一一回到脑海中来。
还有什么比那更痛苦呢?楚诺觉得没有。哪怕差点被人夺了灵根,自闭元神时,也没有那般痛苦。那时候的她,至少能选择放弃。而儿时那场灾难,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所以她并没有将那段记忆刻意抹去,而是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心底某处,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苍天之下,人如草芥。
还能比那时更糟糕吗?她觉得不能。至少自己现在还没成为一根草芥,至少她还有能力做出选择。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迈出一步。至于最终能不能成功走出这一劫,她决定不再去想。
修仙一途,讲的已不是成与不成,因为机会实在太小。凭空与人说成或是不成,太可笑。
讲的只是“尽力而为”。
本该如此,即便比别人走得远了些,不过是离万丈天宫之间的距离,比别人少了几步路,有什么可以自傲的?
若是半路夭折,也不过就是老老实实做了一世的凡夫俗子,生于天命,死于天命,还是那句话,本应如此,又有什么可慌乱的?
兜兜转转,楚诺的心境,由最初的“尽力而为”,到自傲自负,到跌至谷底,又回到了“尽力而为”这个点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然而真的只是在原地打转吗?倒也未必。
身前的墙竟是轻了一分,肿胀也逐渐消除。但楚诺并未加快脚步,始终保持着一种固定的频率,有时超越别人,有时被别人超越。并不因为超越了别人,便引以为傲,也不因为被人超越,而妄自菲薄。
路要一步步走,方才稳当。道心唯有细细磨砺,方才坚固。正是这一圈圈的兜兜转转,让道心逐渐明朗坚实。
怀中那枚问心符微微一震,徐徐燃烧起来。淡金色的火焰并不灼热,更没有焚烧衣物,只是让人觉得微微暖意。
霍螭的手指缓缓伸出,遥遥指向代表楚诺的那个小人。
五毒尺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让他在尺面世界里成为神。只要将心神与那小人相连,那么楚诺做什么、想什么、识海中的情形、一切变化,皆逃不过他的窥视。
只是,再强大的法器都有缺陷,霍螭并不能仅凭自己的意志,将人随意圈入尺面世界中去,唯有引诱他人主动进入。但只要进入,揭地掀天、日异月殊,都只在他一念之间。大风小说
就在这时,噗的一声轻响,楚诺小人的心口位置,忽地燃起一团小小的金焰。霍螭愣了愣,紧接着仿佛戳到了连结丹修士也无法忍受的太古真火,迅速收回手指,面色剧变。
霍守心有些吃惊,一名结丹后期修士,心境已如铁打的一般。能够令霍螭心绪变化至此,必有非同小可的变故。他看住那团金色小焰,掐指细算。
独坐桌前的少年,低头朝手中的酒杯看去。
一滴殷红出现在酒杯里,一圈圈、一层层,氤氲在酒水中。
少年笑了笑,抹去鼻下的血迹,举起酒杯,隔着门板朝天水城方向遥遥一敬:“老东西,好久不见。身体可好?此刻是否又卡在了某处瓶颈上,无法破镜?”
一口将酒水饮尽,少年依然在笑,却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这就很好。”
少年的脸上,诡异地出现无数道裂痕。这些裂痕崩开后,皮肉外翻,却又诡异地自行合拢。脸还是那张脸,却和“漂亮”再无关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中,少年一脸狰狞。
“看来这名女修,还真的不好打杀了。”霍守心五指掐诀,搁放在胸前,望向霍螭的眼神逐趋冷漠,“那小子这般帮着那女修,分明是故意来恶心我们的。怎么,你还要继续维护那小子?”
霍螭这时已恢复平静,不再看楚诺小人,收回手拢在袖中,道:“这是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云来观插手。”
天水湖上方的天空,前一刻还是碧蓝如洗,突然间乌云压顶,仿佛风雨欲来。那只已和正常山石分不出两样的蛊雕神兽,竟然微微转头,发出雷鸣一般骨节摩擦的声音,惹来天水湖边一众修士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