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楚京在花苑里捣蛋,被人追打,小孩子溜得快,一溜就溜河里去,他俩一头扎水里游走,有时楼边泊着舟子,便偷了船划走,六岁那年他和楚京放了条小舟,乱撑乱划漂出去了二三里,被他娘追上逮住打了个半死,后来他们要想去划船就没那么容易,他只得趴在这窗边看游船,他和楚京各种寻机偷隙地去偷船,越禁止越要偷溜,然后他就被他娘丢去画舫卖唱了。
小时候的舒月岚喜欢坐在画舫上唱曲,喜欢坐在船上飘荡,那比闷在楼屋里要快活上千万倍。
买下春华楼时,他连带买下了旁边的数间花苑,还有这十多只画舫,可惜时光不会把他带回去幼年。
婉娘还记得他喜欢看船,他一过来,她总要把附近泊着的画舫都放到楼下,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在水上晃荡着。他如今不稀罕坐船游河了,但趴这窗边看船还是很喜爱的。
舒月岚看着窗下的画舫,船上也有乐师歌伎,吹吹唱唱吸引着河上的客人。水上很热闹,他在窗边数点着画舫听河上曲乐,那曲音悠然飘进耳里,他还能曲着指头打拍,这片刻的闲乐正如摇椅上片刻的浅眠,让他心头放松舒畅,在这座旧日妓楼里,在他娘的寝室里,他能有一种天地荒冷的静心。忽然他听到很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从舫船上传来的,像是什么木板崩裂了。
他天地间的静谧被这微声轻轻击破。
舒月岚眯起眼,一只画舫突然晃荡了几下,河水从底下涌进了船舱,船上的人惊叫了几声,咔嚓嚓咔嚓咔嚓嚓,那条画舫猛然四分五裂了。他还没来得及唤人去问怎回事,又听得木板崩裂的声响,不一下又一只画舫咔嚓着四散崩裂了。那些船工乐伎纷纷跳往邻近的船上,但是邻近的船也摇晃着进水破裂了。紧接着是另一艘,一艘连一艘,两三艘齐齐地裂崩,河水翻涌进舱,眨眼间十来艘画舫全毁折倾塌,无一幸免。水面上尖叫嘈闹,惊乱一片,不少人落了水,又爬上岸,聚在河边七嘴八舌地吵闹着,惊骇地望着。
舒月岚震惊地看着那些画舫一艘艘在他眼前崩散倾颓,速度之快场面之壮观,从所未见。这是他至今看船看过最难忘的一幕。
在这河上营生的人,有点眼色的人,认得他春华楼画舫和他舒字旗游船的人,都该知道这些船群聚于此,他舒月岚多半便在春华楼,哪怕不知道,也该晓得这春华楼是青云帮的,这里是他舒月岚的地盘。
敢这么明目张胆毁他的船,分明是当着这满河人客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楚京带着一帮护卫奔过去查看,一帮人扎在河里,船板船舱水上水下各处勘查,婉娘把那些乐师歌伎都赶回楼里,也去查问他们船毁的事。河上围过来不少游船,窃窃私语,远远观望了一阵,又怕招惹麻烦地游走了。
船毁时,舒月岚并没见有什么船只经过,他在楼上看了良久,也不曾见水上的船有过什么异样,甚至水下若有异常波动,若有人潜水坏船,以他的修为多少也能察觉,但直到船毁尽了,他都一无所觉。那分明是被先动了手脚的,不知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让这些船俟了些时刻才突然破毁。
楚京几人查看了一阵,奔上楼来向他禀道:“船底是被内功和利器震断,浸了一阵水才突然破裂的。”
婉娘也过来忐忑地道:“都问过了,没人知道船怎么突然就裂了。”
舒月岚想不出谁有这手法能耐,也许内功高深如他与罗天弈者,能捏杯震裂不碎,但这下面是水船,船上还有人走动,还一连十数艘,竟能都不动声色地震裂不毁,不为人所觉,这份功力何止是高深,肯定还有异乎寻常之处。
舒月岚想遍那江河道上的人物,一时也想不出有哪一个。他沉着脸,柔声吩咐楚京:“再好好问一问,这些天来城里的人,还有那些水道上的人。”
这事还得让何阆去查,他看了这个小屋一眼,他在旧日里沉浸了半晌,这屋外还有多少事要他操持,他又看了那张摇椅一下,这江湖上还有多少险恶在等着他,他能偷得一时静心,却哪有一刻安心。
他安排了春华楼的人手去处理破船的事,对楚京道:“回山庄。”府衙那边没再有杨牧风的消息传来,要救人,他还得回去查问天赐府的布署,同那帮管事谋划。
楚京几人去取车马,他眼望婉娘,突然道:“婉娘,过几日还要让你费心了。”
婉娘点点头,“我记着的,是十五。”
可不正好是十五吗?他娘的忌日。他娘忌日的祭祀每年都是让婉娘帮着操办。舒月岚怔忡了下,道:“婉娘帮我给阿妈上柱香,那天我怕是抽不出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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