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低着头,假装刚才弄出怪声的不是自己,把肉终于切了块下来往嘴里一塞。
好吃是好吃,可也忒少的感觉。
常师傅四下看了看,狐疑的又看了眼对面的后生崽,见他低头吃着呢,虽然动作看着笨拙,于是又继续道:“就是因为省城古玩行当兴旺,这土夫子,”他说着,头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铲地皮儿也就特别旺。你也别看在长盛做修复师傅,拿的工钱比外头多,可我们这都是精细活,值那个价,可光有那个价,要在省城过活,只能刚好饱个肚子,没得多余。”
“你还果样年轻,将来要是成家,有崽,要钱用不?那肯定是越多越好,光靠这口子修复,撑起个家来辛苦。”
“果样,我就问你一下,有莫得想法帮我个忙,我要是有瓷器,你抽个空帮我修复,到时候分份子钱给你,你觉得可以不?”
常师傅这么一说,何洛迅速在心里回味,大概就明白了常师傅怕是跟那些土夫子铲地皮的有联系,帮他们私下里做活计,然后自己再拿工钱辛苦费。
想到自己正在找的人怕就是这行当的,何洛哪有推拒的理?把肉咽下去后痛快点头同意了。
来了省城虽然不久,但一出一出的,可见城里人心眼子比云山县那小地方的多多了,就是再急也没用,得一步一步来。何洛也发现了,哪行哪业,不是你想找工就能找得到,省城的各个行当又对外人警惕心特别强,都得要个引路人,他要不是万老板举荐,怕还在街头苍蝇无脑的转着。
慢慢来吧,总归着自己进了古玩行当,这经书有没有出手,总是能比外头要知道得快,又找上了江湖人发了悬赏,不怕人找不着。
常师傅倒是欣赏何洛这干脆的性子,这后生崽看着单纯,脑瓜子活泛,话一说就晓得意思,最叫常师傅满意的是他不说份子钱。
实际上像他们这样的修复师接私活,份子钱是不定的,得按着接到手的物件老、新、难、易来算,越是年头有身价的,和有身价但碎得厉害的,那修补起来就老值钱。
省城三大家,家家都有自己掏底子的铲地皮与土夫子队伍,但也有更多自成野队的,他们弄出来的可没得家养的手头活细,弄坏的要多些,而且搜刮得更干净,所以找个修复师做修补,他们也乐意得很,补好了,老值钱,碎片儿就只能当破烂卖了。
得了后生崽答案,常师傅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来长盛,走路脚是个轻的,还哼着些个小曲儿。
等看到何洛在桌子前大口吃肉包馒头,不由的笑道:“年轻好啊,多吃长个长身体,我老喽,倒是没想到年轻人饭量大,拉着你硬去呷西餐,改天,改天换个馆子,我们再去呷去。”
常师傅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屋,因此并不住在长盛商行里头,关大先生也照样给他配了个伙计,叫旺来的,比阿四儿大三岁,眼珠子骨碌转,灵活会来事,就是看着会来事儿过了头。
因为昨天一顿饭,两个师傅的关系更融洽,寒喧了几句,何洛吃完了走几圈消了食,就回到桌前开始做工。
碎片清理干净后就相对容易些,得拼对粘接。
这活儿何洛轻车熟路,花个一上午就把炉子粘好了,接下来就是干胶固定,这就急不来了。
吃了中饭,常师傅示意何洛回做活间,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发现旺来正在等着,门口看守修复室的福生当看不到似的,还从外头给拉上门。
旺来等门关了,才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包裹取出来。
一个青铜樽,锈迹斑斑,又蚀得厉害,常师傅一伸手就接过去,到了何洛这里,旺来笑嘻嘻的道:“何师傅,您这头一回做私活,我这儿这件东西小,您看两个月后能修复出来不?”
他打开包,里头是碎得厉害的瓷片,但看胎、釉、花,等,何洛捏起块小瓷道:“成化斗彩?”
四个字一出,把旺来镇住了,他看向常师傅,常师傅在何洛背后给他比了比大拇指。
这就是认同的意思,旺来就放下了心,谄笑道:“何师傅好眼力,您看,这瓷儿修得好不?”
何洛皱着眉。
旺来弄来的这堆瓷器碎得厉害,看大概,不像是碗、罐、笔筒,因为碎片数多了,可要比起缸,胎体碎片又少了许多。
也许是瓶,也许是棋盘。
但是碎得太厉害,一月功夫想把它修复出来,难度不是一般,除非自己放下长盛的活,专心致志修这个,再一个吧,要是碎片少了,那就不是修复,是扒散了,说不定就得用到接后底的法子。
这个活,怕是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