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祖母说完了话,她和没事人一样,既没有索还金鳞舟,又未背人嘱咐。bookzun她平日素有担待,又最疼爱我两人,和母亲更是多年生死患难之交,事如闹明,定和我娘暗中商量。昨晚我向祖母要护身神符,又是一请即允,什话未说。越想越觉内中还有道理,正在心动,打算想个法儿,偷偷往双柳沟去看看,二表姑便来谈起卜卦之事,跟着表叔又来。好容易承你说情当保人,放我两人跟出来玩一天,这又后悔,处处管着我们。请想表侄虽比你老人家小了十多岁,本领也差,到底全庄上自五位大公,下至各家尊长伯叔哥哥姊姊,这么多的高明人,不说是学,连看带听也理会得几分了,莫非真个呆到极处,一出手就非闯祸不可么?”
孙孝笑道:“你两个还呆呢!我倒是嫌你精灵过头呢。你们虽没到领受心法口诀的年岁,表面仿佛本领比我略差,其实你们仗着聪明口甜,得人怜爱,处处占光。你爹早偷偷把剑术口诀传授,我虽不曾见你十分施展,定然比我还强。本来我年纪比你大不许多,可是我不是说年纪和本领,是说你两弟兄胆子大大,又喜任性,人虽聪明,太不谨慎小心,你娘再三要我照管,听你说话又野,哪能不加小心?你敢借话挖苦我么!”李旸笑道:“表侄们怎敢如此大胆!你老人家莫生气。全庄老少三四辈,谁不夸表叔胆大心细,足智多谋?舅公有事,还时唤表叔前去商量,我们当小辈的怎敢不听!好在我两人还未妄动,只说几句实话。有祖母的大乙金鳞舟,还有母亲、二姑、三姑的一两件法宝,请表叔放心,一切听命而行如何?”
原来五老中只四老孙同康为人最是长厚,孙孝却与乃父相反,貌相看去好似蠢胖,心却灵巧异常,足智多谋,胆子又大,行起事来偏是稳练老当,只是生来矮短,不在高长。五老原有五矮之名,子孙身量都是矮的居多,孙孝尤为矮得出众,天生来的矮短身量,永不长高,年逾三十,形貌只如十四五岁幼童。李晃兄弟乃三老李清苕所生五男三女中本领最高、后辈英侠中最负盛名的李同之子,一年十七,一年十五,为了祖父母和父母俱是地仙散仙一流人物,本身又有夙根慧业,生来便具异禀奇资,聪颖绝伦,五家尊长同辈无不爱重,只为年轻胆子大大,偶往天山猎熊,连生了两次事,乃母瑶宫青女何灵潇欲其晚成大器,管教至严,不到年岁不许学习剑术。无如李同钟爱二子,依然暗中指点,传以本门心法,虽然年纪最小,却都练有一身惊人本领,只为守着乃父之诫,不许人前显露,以防乃母为此争论,平日只装不会。孙孝和他二人最好,当日早起,原是听了乃姊孙云驾说两小身边藏有法宝,又有敌人要来侵犯的卦象,因昨日姑母说,姑父吩咐不是奉命的后辈不许出庄,心中不快,闻言觉着园中待敌一样可以出手,难得两小弟兄身有异宝防身,更可无虑,特意去往小灵湘馆,因话及话,代两小弟兄说情同往庄外,因不知所带是何法宝,几次探询。两小原极灵巧,先恐传到祖母耳边,借宝的人受罚,始而一味装呆,答非所间,故作不解,如无其事,后来听出孙孝口风,已知此事,双方名份虽有尊卑,因都童心,常在一起,形迹脱略已惯,知他急于得悉底细,仍是不肯实说,直到妖云来侵,估量快要出手,方始尽情说出,表面口角争论,实则全是故意如此说法。
孙孝行事虽较持重,本心也巴不得杀伤几个妖人才痛快,一听两小所带法宝竟有太乙金鳞舟在内,有此一宝,不特可以防身,便飞出灵蛛网外给来敌一个厉害也能办到,好生心喜,立即忍俊改口道:“你两个既肯听话,少时如该动手,我四人一路如何?”
孙环道:“我们四人一路,那么柳春呢?”李晃道:“那个无妨。本来护身灵符我们有两道已够,并还许一道都用不着,把我这一道给他带上,再指明地道入口,万无一失,如用不着,便送与他,日后备个缓急也好。”孙孝兄妹称善点头。柳春先觉四小年岁都在十四五之间,一听孙孝竟比李氏兄弟大十多岁,猛想五老俱是矮身量,照此看法,连二李弟兄也不一定便是幼童了,心方惊奇寻思,忽听李晃赠他护身神符,心料全庄俱是高人,又有仙云笼罩,看五老和孙孝四小从容暇豫之状,寒沙邪法决难侵入,留下此符,日后大有用处,不禁喜出望外,连忙拜谢接过。孙孝四小俱喜柳春谦恭知礼,李晃笑道:
“柳世哥,你我平辈,年纪又比我大,何必如此谦恭呢?”孙环道:“我们只顾说笑,也不想想人家什时起身的,自到我庄,连茶都没吃一杯呢。”话未说完,李晃忽道:
“我还忘了这事呢,真个糊涂!”口说着话,声随人起,双足微点,便往左侧小灵湘馆圆门中飞去。柳春正和孙孝兄妹分说:“路上已然用过于粮肉巴,并不饥渴。”几句话的工夫,李晃已自飞回,手里提着一个形式精巧竹丝编就的浅底长方大竹篮,内里装着半篮甜咸包子,半篮糖果蜜饯,笑对柳春道:“我们许有点事,暂时无暇安顿你了。这都是年下吃的东西,将就先吃一点搪搪饥,事完再另款待你吧,茶一会就来了。”
柳春委实也觉腹饥,连忙称谢接过,见篮中食品样数甚多,不下十七八种,除包子每种是五六个外,余下最多的不过三个,不用说吃,那式样之精细小巧,有好多直未见过,看去先就爱人,先拿了一个包子一尝,觉着味美无比,连声夸好。李晃把食篮交过以后,便随孙孝、李旸,一同目不转瞬注定空中。只孙环一人在旁看柳春吃,听他夸好,笑道:“这包子还是新近塔平湖那位女易牙教的,只是她面发得好,又用的是自流井的好盐,虽也好吃,还不怎样。那甜的样子最多,有二十四种,篮里才得三样,还是寻常的。你手拿的这个,年下做得最多,那是用自种的黑芝麻先用文火炒过,磨成细粉,外加蜜酿过的生板油,和各种瓜糖果脯捣融为泥,这样作馅本不足奇,讲究是要甜而不腻,融而不流,馅子不要太多,油和糖却要透进到面里去,外面看去亮晶晶的,面却不能发死,觉着包子皮又松又甜又腴润,比馅还好。这个只要明白诀窍,馅子和面都和得恰到好处就行,也还不难,最麻烦是内有十几种花馅,实在费事。第一是选花,按着想用来作馅的各种香花,除去桂花大小不算外,下余多在那将开未开之时,隔夜先用清水,用细瓷作的小喷壶挨朵微微冲洗一过,跟着再用细纱制的纱囊松松套上,以防沾上尘土虫蚁,次早日头未出,花刚舒萼之际,挨朵采下,仔细看过,带着花里面自有的一种香乳和露气结成的水珠,整朵放人瓷坛里面,坛底本铺有寸许厚的好白糖,放好花后,再加糖下去,由此一层花一层糖,装满以后,筑得越紧越好,不令透一点气。各按花时采制,大意如此,因花开早晚大小性气,每有分别,采时也有不同之处,大致不差,不过有的花须去旧汁,只能用它香味。这样把各种有色有香的花选采糖腌好后,用时开坛,不特香味浓郁,连颜色花形都不会变,直和鲜的一样。做馅也有两种做法,一是摘去蒂须,将花切小,加上糖腌过的板油细丁和芝麻核桃莲蓉瓜糖等各种和头,按着心喜口味随意和用;一是取出半坛,将下面的花糖拨松散,坛口用七层皮丝和麻布封扎严密,不令透气,隔水文火蒸上两三日夜,使花香和精气全都透入糖里,糖也溶成稀浆,出锅将花漏尽,重又密封,静静放冷。再按本花形色做成包子,预先将糖腌的生油丁切得极细碎,与糖浆和在一起,洒和在花片形的包子皮里。这种包子名为软香酥,通体只底盘花蒂内有一点馅,花片擀得极薄,通体起酥,看去千叶重台,活似一朵花,到嘴酥溶,甜芳满颊,却一点也不腻人。我们庄中今年才学会的点心,一时哪里找这些鲜花去?那女易牙便是借你马骑的淳于姊的妹子,貌相极丑,头上还长着一支肉角,看去憨蠢,偏是内秀。
我姑父三老大公,对于饮食自来讲究,都极口夸她精细,会用心思,不愧女易牙之名,可想而知了。因她姊妹二人全都好高,她听姑父一夸奖,越发高兴,教会我们好些肴点制法不算,又赶回去,把她平日留存的花糖花馅各种咸甜材料送了许多前来。本来我们人多,吃的花样多,每年自腊月初三起,一直要过今夜,年事才能算完。仗着人多,五位老大公虽是半仙之体,一则没有全断烟火,二则儿孙门人众多,将来能成道修仙业的却只十之二三,五家老幼住在一起,姑母疼爱儿孙,喜欢热闹,觉着大漠庄僻居塞外边荒,远隔人境,除偶往天山行猎,或是诸家门人的子侄为谋将来生计远出经商外,平日无什消遣,便借这年时令节、花晨日夕,任凭诸人找些花样来做。五老大公虽然平日相聚一室,除了朔望拜谒,门人子孙不奉传呼,无事轻易不能进见,仿佛另是一种岁月,有时乘兴也来参加。门人子孙想见大公求些教诲,又常借做新奇饮食肴点,或遇春秋佳时,变方法想些题目前去求见邀请,互相争奇角胜,以博几位老人欢心。而五老大公对于儿孙等这番孺慕孝思,也往往嘉纳,不是入定神游与远客旧友来访,难得不允,姑母更好说话,所以这些花样越出越多。现在单点心糖果,我们会做的就不下五六百样,别的饮食更不用说了。”
柳春生自寒微,僻处边荒,几曾见过这等精美食品?一边尽情大嚼,一边静听,正在出神高兴,忽听孙孝道:“环妹老是婆婆妈妈,区区饮食,也值得和人夸么?”孙环正要回答,忽一垂髻侍女用托盘端了一盖碗茶和一碗汤来,孙环便不再理孙孝,又对柳春道:“江南绿茶怕你不惯,这是普洱茶,那汤是甜的,你先尝尝。”言还未了,孙孝忽然回顾,失声道:“晃侄真个心粗胡来,这是什时候,如何还教伴琴一人来此送茶!
你没见上面什么光景么?”跟着孙环便唤:“伴琴快走!少时事完,再收茶杯食篮。”
柳春正觉那青衣小鬟灵秀清丽,双瞳炯炯,闻言忽把托盘放在身侧石栏之上,口应得一声“是”字,双足微一点地,便捷如飞燕往来路飞去,只两纵便到了圆门竹林以内,一闪不见。料知上空形势紧急,不顾再饮佳昧,抬头向空一看。原来就吃点心这片刻之间,上空妖云邪雾大盛,那碧绿色妖火星光也增加了好多倍,密压压布满在大片极厚的妖云之中,如非闪变不息,看出仍是散的,直如一片光海往下压到,相隔护庄云光只得数尺。
妖法分明势强得多,下面好似伎俩只此,仍是薄薄一层轻绢般的五色云光,罩在全庄上面,毫无变化,颇有谨守待援、相形见绌之势。四小弟兄面上看去甚紧,虽不发慌,却有惊奇之色。眼看妖云妖光越压越低,快与五色云光相接,孙孝忽又失声道:“当真妖僧九寒沙厉害,会被它侵进庄来么!姑父适才话虽有因,那也只是吓吓我们,万无此理!
前面五位大公不动,得天堂上,长幼几辈都在那里,姑母和别位老人不轻出手不说了,六表嫂头一个就不输这口气,还有四表嫂、两位表姊以及郝、彭两家诸位嫂姊,哪一个也不肯受气的,怎么都单看着妖僧上门欺人,不睬他呢?如说蛛网神奇,妖法不能攻进,另有妙计,为何适才又发急令,命全庄门人后辈全都退入地道,是何原由呢?”李旸、李晃同唤了声“表叔”,底下话未出口,便听身后有人悄声说道:“你们这些男孩真是废物!我们是奉命守望不许出敌,你三个,我爹爹并未明言禁止,既气不忿,你们不会上去?似这样无人诱敌,相持到何时是了呢?”
柳春回头一看,身后忽多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青衣美秀少女,因不知辈分尊卑,又系初会,不敢再行细看,意欲向孙孝问明称谓再行弹见。哪知话完一问,孙孝答道:
“这便是我李三表姊,昔年在四川云贵一带出了名的女魔王。她忽赶来叫我们出手,不知何故?她话说完,人已回得天堂去了。”柳春回顾,人果无踪,自己还留着心,两句话的工夫,来人归路平旷,无什阻隔,竟不知是怎么走的,心方惊奇,李晃笑道:“我三姑姑都开了口,我想上去试一试,表叔你看如何?”孙孝微一迟疑,手指柳春道:
“他呢?”李旸道:“同去也好。”孙孝道:“此事还是不宜造次。那边台阶下便是一个地道的入口,全庄均可通行,里面人也不少。你可先在此稍候,好在有神符护身,决无妨害,稍见不妙,急速避将进去便了。”柳春年轻好事,本恨不能一同飞上去见识见识,无奈和孙、李四人初次见面,自己不会飞剑法术,没法上去,如求携带同行,这类凶险的事,又恐成了人家累赘,只得罢了。四小兄妹,向柳春指点完了地道门径,孙环仍不放心,临行以前,又令柳春立在地道口外观望,不令在原处站立,以防相隔太远,一旦变生仓猝不及奔避。说完,四小立在一块,李晃便由怀中取出两串大如指甲又薄又亮的金鳞片向空洒去,霍地化为一片金霞罩将下来。四小同时离地飞起,金霞随即合拢,又亮作一条形似梭鱼之物,将四小包藏在内,鳞光闪闪,其疾如箭,向空飞去,晃眼穿出五色云网以外,射入上面妖云碧火丛中,跟着由金梭光内飞出四五道青白色光华,在里面驰逐起来。柳春初见之下,欣羡已极,由此起了向道之心不提。
那太乙金鳞舟,原是峨眉派有名之宝,一到上空,光华立即强烈,威力大增,无如妖僧九寒沙也非寻常邪法之比,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