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冬月,薛珣以三品按察使之职,持王命旗牌擒自巡抚王友年以下五品官一十六人,当日上书参劾王友年欺上瞒下,营私舞弊,私放铜矿之禁,私铸延康通宝计一百九十三万吊。
奏报八百里加急送往神京,半月之后,延康帝下旨,枷送王友年等一干犯官入京待审,特旨升薛珣正三品通议大夫散爵。
薛珣接旨之后,又上表为家中独子祈婚。
这一表引得神京皇城里宫闱纷乱。王皇后闻听奏表,当即大喜过望。自宋以来,天家女难嫁。公主名号说着好听,实则高门大户瞧不上,有进取之心的寒门士子避之不及,余下能挑选的不过勋贵当中不能承爵的子弟。
大郕开国一百七十余年,勋贵早已腐化,其子弟飞鹰走马、欺男霸女,难有成器者。
王皇后膝下只一子一女,殷素卿为长女,王皇后费尽心思,选来选去才选得魏国公府子弟,此举不过是矬子里选高个罢了。那徐甫惯于混迹脂粉丛中,小小年纪便发卖了几个贴身俏婢,又哪里是良人?
薛珣为天子近臣,素闻治家严谨,想来家中子弟是个好的?
王皇后当即遣人扫听,待得了消息,当即喜忧参半。喜的是,薛珣名声不显,自幼居于内宅,从无混账之举;忧的是,传闻之中,那薛珣竟是个痨病鬼,前年险些便咳死过去。
王皇后心有不甘,又遣人扫听,这才得知,薛珣早在一载之前便被薛珣送去了武当山,而今一年有余,这痨病想是好了。
王皇后再也端坐不住,暗自庆幸幸好不曾将殷素卿婚事定下,当即寻了延康帝,吹了好一通枕边风。
延康帝执掌朝堂三十余年,哪里看不出薛珣此举是为明哲保身?自古天家无亲情,帝王心术,又岂能容许臣子妄自揣测?
当即暗生闷气,只下了旨意与薛珣,说六女栖霞自幼寒毒伴身,赐婚之事为时尚早。这旨意方才驳斥了薛珣,转头魏国公便上表为其三子求娶皇六女栖霞公主。
一家女两家求,一时间朝堂纷乱,争执不休。偏那薛珣数载为官,得罪仇家无数,竟引得朝堂之上群起攻之。
几日之间,好似殷素卿的婚事便要定下,结果转眼便有六百里加急送抵,言说皇六女栖霞公主自入冬以来寒毒反复,九日前一举发作出来,若非真武向求真出手,殷素卿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思及最为宠爱的殷素卿,延康帝到底念了一丝骨肉亲情,便干脆就坡下驴,早朝时言明此时,只说栖霞公主身子不安,婚事暂且搁置。转头又派了内监,于内库之中遴选珍稀药品,快马加鞭送往武当山。
大雪簌簌而下,崖边伊人持伞俏立,一身暗红兜帽披风,好似傲雪寒梅。
衣炔挂风之声渐近,女子回首观望,便见一少年自树梢翻落。落地之后疾走两步,上前拉住她一双柔荑,双目关切道:“素卿,身子尚未将养好,怎地这时候便出来?”
殷素卿面色如玉,双唇不见血色,只噙笑摇头道:“不当甚地,连服了两丸暖馨丹,昨儿身子就大好了。”
薛振鍔接过竹伞为其撑起,又移动身形为其挡住些许微风,凝眉道:“听师祖说,你那日情形端地凶险。若非师祖以十二金针护住心脉,又哪里熬得到暖馨丹起效?
素卿,以后万万莫要行此险招。”
殷素卿却道:“亏得我这苦肉计,若非如此,只怕你我今生便要有缘无分。”
“何出此言?”
殷素卿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笺,缓缓递给薛振鍔。薛振鍔接将过来,一目十行看罢,只引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你父皇,竟……竟……”
“刻薄寡恩?”殷素卿轻笑道:“再是宽仁厚道之人,坐在那等龙椅之上,也成了孤家寡人。时日一长,又哪里有甚地恩义?”
毕竟是殷素卿之父,有些话薛振鍔不便言说。他沉默一阵,长出一口气,探手揽住消肩,半晌不言。
殷素卿却道:“你可知此信是谁人所书?”
“不是你在神京中遗留的探子?”
“呵,我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公主,此前从未出皇宫,又哪里有光景邀买人心?”
“不是?那莫非是皇后?”
殷素卿摇头,道:“此信为我幼弟福郡王所书。”
薛振鍔思忖一番,笑道:“你那弟弟心思不小啊。”
殷素卿点头:“是呢,竟想引你父为臂助,真是想瞎了心。”
薛振鍔转而道:“听闻今上上个月又缀朝半月?”
殷素卿当即捶了其一拳,嗔道:“好歹是我父皇,你怎地还盼着他殡天?”
薛振鍔实话实说道:“你我之事,只怕你父皇存活一日,便要拖延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