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食案,曲边卷云纹,四角镶云纹角牙,包金嵌云母,单是一张已经价值不菲,如今却满场都是,足见公主富贵。180txt此刻案上已经备好了开宴前的时令瓜果,并四色点心,都盛在水精盘中,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拂林银壶里装的是五色饮,每案各不相同,壶边另配着金樽银碗,供彼此交换喜欢的饮品,为这仿照魏晋高士的聚饮之宴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席位之间放着鸡翅木镂雕镶大理石八角双层几,上层放着暖房里催开的海棠盆景,迎着残存的寒意吐蕊绽放,略作间隔,下层则放了笔墨等物,让起了诗兴的人随时取用。卓昭节心想这样的广宴,也亏得公主有这许多人手布置,她估计了下,今日赴宴的少说也有数百人,再加上随从侍儿,如今怒春苑里至少有上千人,虽然侍者不入席,但这些围屏、琉璃榻、翘头案上并无露水,估计多半是今早才拿出来备好的,也不知道公主府为了这次春宴究竟动用了多少人手,才能够在众人抵达之前把一切预备好。
他们这一干人虽然谈不上交情深厚,但约在一起坐就是为了说话,就嫌鸡翅木镂雕镶大理石八角双层几并海棠盆景麻烦,都让随从将这些小几连盆景搬到一角,以便交谈。
落座之后,卓昭节方知道被淳于姐妹极为推崇的时娘子名未宁——据说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后来改的,是时相与华容长公主唯一的孙女,时相和华容长公主只生了三子,膝下无女,对这个孙女自然格外疼爱,而时未宁也的确才华横溢,非但文武双全,而且尤擅军阵武略——就连当今圣人都戏说她大有古时木兰风范,只可惜如今大凉四境安宁的很,休说她一介女流,就是正经的武将也是无用武之地。
“初骑竹马咏芭蕉,曾忝名公诵满朝。五字便容登要路,一枝还许折青霄。岂知流落萍蓬远,不觉蹉跎岁月遥。国计未宁身未遇,窜身江海混渔樵。”卓昭节嘀咕着这首前人咏芭蕉的诗,心想,“这时娘子特意自己改名为未宁,如今虽然不是国计未宁的时候,但她身为女子却胸中有如此抱负——还真是身未遇了。”
时未宁志向高远,对寻常小娘子感兴趣的话题都不屑开口,淳于姐妹追着她问多了,时未宁频频蹙眉之余就索性不置一言。
见这情况,淳于姐妹也讪讪住了声,转而与卓家这边说起话来,卓玉娘看了眼四周道:“今早我们一出门就和其他人被冲散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能寻到咱们不?”
淳于桑若笑着道:“使个人到外头去看看么,如今人都往这边走,必定能够见着,到时候恰好招呼过来坐。”
卓玉娘被她提醒,就打发了一个使女沿途到苑门去探看,淳于桑酝见状,也问时采风道:“我十三哥今儿个当真来吗?昨儿他没回去,父亲已经很生气了,今儿再不回……”
时采风斜睨她一眼,道:“他若来了迟早会过来这边的。”
淳于桑酝又下意识的看了眼时未宁,想了想,抿嘴笑道:“这倒是。”
卓昭姝忽然侧过头,小声问时采风:“五郎,今儿时家就你与时阿姐来?”
“我来还不够吗?”时采风闻言,朝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卓昭姝没来由的脸一红,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卓玉娘瞥她一眼,不屑道:“你不就是想问二郎吗?都开口了,这样遮遮掩掩的做什么?没的让人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呢!”
卓昭姝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性格温婉,不喜吵闹,虽然这会被堂姐揭穿心事,羞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但也只是默默低了头掩盖。
时采风懒洋洋的道:“二哥他没说一定来,不过……也不一定……”见卓昭姝虽然红着脸低着头但也似有喜意,他又促狭一笑,“因为据说苏表姐新谱了曲子,正缺个人弹奏,二哥未必躲得过去。”
听到苏表姐三个字,卓昭姝下意识的抬了下头,似有沮丧之意……
卓昭节冷眼旁观,阿杏察言观色,借着替她剥一只橘子,凑在她耳畔轻声道:“娘子,他们说的时家二郎就是时雅风,这位郎君温润如玉,才艺冠群,却不似时五郎那样喜好渔猎女色,一向洁身自好,待人谦和细致,极具君子之风……向来为人所仰慕……”
“时五郎说的苏表姐又是谁呢?”卓昭节轻声问道。
阿杏剥完了橘子,慢慢抽着橘络,道:“就是苏太师的孙女,苏太师的长女嫁给了时相的长子,即时五之母,所以时五郎称之表姐。”顿了一顿,阿杏继续道,“这苏娘子是长安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音律,她先后师从琵琶国手李延景、曹宜,得两位国手之长!还擅长古琴与箫……估计今儿新谱的曲子就是古琴,因为时二郎是长安公认古琴第一人。”
卓昭节唔了一声,忽然时采风看了过来,含笑道:“七娘头一次来赴宴,对这怒春苑想是不大熟悉?如今距离宴开还有辰光,不如我带你四处看看?”他微笑着道,“说起来家祖父乃令外祖之同窗师弟,又是同科取士,家祖父这几年每常梦到江南,对令外祖、崔山长也是极为思念的,七娘若是愿意,不如也告诉我些如今江南的人与事,好叫我回去说与祖父听,聊解他老人家的思乡之情。”
原本卓昭节想也不想就欲一口回绝的,但时采风提到了两家长辈的交情,她倒也不能就这么拒绝,略作沉思,才道:“多谢时郎君了,不过我回长安之前,家外祖父倒是有信笺等物托家兄卓昭粹转呈时相的……这两日,我忙着拜见各位长辈,倒不知道家兄还没有送达时相手中……”
时采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折扇一开,轻摇数下,悠悠道:“信笺么家祖父倒是收到了……不过家祖父对秣陵的思念,可不只是一封信笺能够舒缓的……”
……难道还要我去陪当朝宰相、天子跟前首屈一指的重臣时斓时锦章去细说秣陵十四年之变迁?
卓昭节腹诽了一句,假装以为这番谈话结束了,偏过头去问阿杏:“兄长与堂弟们怎的还没有到呢?”
阿杏道:“回娘子,许是人多,郎君们以为娘子们还没有到,正在人群里寻找。”
正说着,就见方才卓玉娘打发去找人的使女引着卓知润并卓昭嘉走了过来,一番见礼后,也受淳于姐妹的邀请在附近择了空席坐下,卓昭节忙问卓知润:“七哥,八哥也和你们走散了吗?”
三房实际上的长子卓知润只比卓昭粹长三个月,肖似生母,是个容貌俊秀的少年,闻言轻声回答道:“八弟遇见了古家小娘子,要过会再过来。”
“古家小娘子?”卓昭节奇怪的问了一声,袖子立刻被阿杏扯了一下,阿梨低笑着提醒她:“娘子忘记了吗?古家小娘子,是八郎没过门的妻子……”
卓昭节这才想起来两年前,卓昭粹被游若珩仓促打发回长安,用的理由就是他未婚妻的祖父、当朝古太傅病重的理由,不禁面上微红,自嘲道:“这几日忙来忙去倒是忘记了。”
既然卓昭粹遇见了未婚妻,如今过来不过来还两说,卓昭节不再问他,与淳于姐妹说笑起来。
如此片刻后,淳于桑酝忽然双眉一扬,目注卓昭节之侧后,道:“啊哟,时五你这次可算没骗我。”
淳于桑若顺她视线看去,道:“哦,十三哥来了,果然他和宁九在一起。”
卓昭节听了后一句话,脸色微微一沉,但随即掩饰起来,将盛着小半扶芳饮的银盏往翘头案上不轻不重的一放,刷的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