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泉坊几乎位于金陵城中心,乃最繁华之处。人声熙攘,喧嚣吵扰。由此便已差不多可知此乐坊之实。
乐坊占地阔大,入内便见精心布置的假山流水景致,穿过两侧的抄手游廊,重重月门,各色楼阁,走过了大半盏茶的功夫,才登上一处二层阁楼,见到了那位听泉坊主。
此人一袭白衣独立,扮得十分风雅。
哦,还不止他一人。
领路的中年男子已退远,与阁楼外楼梯上好些魁梧的护卫一并守着。
阁楼四面开窗而不设窗门,风光无限。
约莫十几位穿着各色衣裳同样刻意扮得风雅的男女三三两两立于窗旁,闻见声音,齐齐侧身转头,向楮语一行人投来目光。
却皆不约而同地先在楮语、崇一、邭沉三人身上流连几息,还顺势下落到了臂上架着乌云的晁澈身上。但见着她一身显眼的粗布衣之时,俱微微蹙眉,显露出些不加掩饰的鄙嫌之色,而后立即收了目光。
最后才看向柳先生。
听泉坊主独立于阁楼中心,已知楮语几人目的,因而上前几步先与楮语几人颔首见礼,才问候道:“柳先生。”
柳先生一路被邭沉虚抵着臂,此刻邭沉将手松开,他才开口回应,却是直言询问:“请问坊主,我妻现在何处?”
有几人听了,旋即抬手中故作风雅的书扇等物掩面,轻笑了声。
其余人看着柳先生,面上也皆露出各色神情。
在楮语眼中,便是分明的讥笑、作弄、看戏之色。
然她却面色温静地立着,一言不发。
听泉坊主闻此问题,挑了挑眉,先作势思索了一番,轻嘶一声,道:“方才先生妻听闻先生将到,匆匆忙忙便自己下去寻先生了。”
而后他顿了顿,蹙眉作疑惑状问道,“难道先生一路走来,竟没遇着?”
崇一旁观着,立时欲翻白眼,最后克制着扯了扯唇角。
晁澈莫名觉得这说话的男子讨厌,于是低头看向乌云,往楮语身边再靠了靠。
邭沉垂眸,掩去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楮语维持着温静的模样,一边听,目光一边不动声色地自阁楼中所有人身上扫过,并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眼底再浮上一层淡淡的、罕见的、近乎冷漠之色。
柳先生讶了讶,竟真连忙凝神思索起一路所见,半晌,才追问道:“她是何时去的?我怎并未见到?”
又有不知谁不可抑制的轻笑声出现。
柳先生总算狐疑地循声看了眼过去,却见那人旋即敛了笑,恢复如常的神色,毫不在意地回视他。
“啊?”听泉坊主再疑惑一声,低头踱了两步作思索模样,而后重新抬头看向柳先生,语含担忧,“莫不是我这乐坊太大,她不小心迷了路?”
崇一实觉难以入眼入耳,于是念起楮语路上与她所言,当即默诵经文放空自己,目空一切,主动隔绝周围所有声色。
柳先生立时担忧起来,道:“我妻刚遇劫,想必十分心惊害怕,可否由我先去将她寻回,再一同来向坊主致谢?”
听泉坊主似认真地听着,眼角却已先漾起笑意,只见他好像要点头应下,又顿了顿,看了一圈周围之人,转口犹疑道:“其实我们与先生有要事相商,城中诸坊主今日都特意为先生而来,且已等候多时……不若我派人替先生去寻,先生则在此处先与我们谈谈,如何?”
然而他却并不待柳先生回应,已抬手远远给立在阁楼外楼梯上的中年男子打了个手势。
柳先生心中似有所觉,邭沉的手忽的悄然碰了碰他的臂,他于是立时压下差点涌上来的情绪,张了张嘴,最后只问道:“诸位坊主寻我何事?”
于是又有人忍不住笑了。
听泉坊主亦笑了笑,以颇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柳先生,问道:“听闻先生今晨拒绝了我等托城主相赠的财宝,直言不欲加入乐行,还斥我等诸坊不正乐道、堪为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