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跟着女子来到了医院。我看着她走到问询台。那女子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在意。我一点都不在意。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要是我打算做某件事,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不需要任何人许可。我不会因为他人的负面反馈而放弃,懊恼什么。我不会有那种难受的沮丧感。我不允许自己有沮丧感。我要给自己营造快乐、毫不犹豫的美好氛围。这会鼓舞我将某件事继续做下去。要是有某种懊恼或是愧疚,那种糟糕的感觉会反噬你的信心——这会造成可怕的后续影响。我不想重复过去那种思维模式了。
正这么想着,女子走到我面前。她向我展示了一个恐怖的表情。
“你个虚伪的家伙。”
我看着她离开,朝二楼呼吸科走去。好样的,就要这样。我无法忍受自己靠想象和猜测来确定她没事,且按照我的建议去看了医生。我不允许自己做那种靠想象,将自己放在烤炉上煎熬的家伙。我一定要亲眼所见,这才放心。其实,这花不了我多少时间,却能省下很大一份精力。
我满意地朝医院外面走去。夜幕下,虽然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有些孤单,内心却很充实。我知道这是古老的记忆在起作用:当我们为同类,或者认为自己为同类做了某件事,不图回报,我们会告诉自己,你真了不起,你太厉害了。你是人类的英雄。确实是这样,不是么?做了古老记忆鼓励的那些事,比如为他人奉献,确实值得庆贺。这是你应得的奖励:这份奖励会激励你继续做这样的事——千万不要内疚。因为内疚会反噬,打断你下次再做类似的事的念头。
我谨慎地、避免自己受到负面想法的反噬。没做出一个行动或是举措,我都鼓励一下自己。这是我重建自我做的积极努力,我不能让这种努力功亏一篑。我似乎意识到了自我重建的关键:连续的、持续不断的正向反馈,避免负反馈的反噬。要不是有这样的经历,我恐怕得不出这样的结论。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是时候找个地方落脚,歇一歇了。去哪里呢?这里不是禁闭之城,我可以到任何一家旅馆去。为了省钱,我特意走向那些偏僻的小巷子,以便能寻一处价格便宜的小旅馆。我想,我会很快爱上这座城市,尽管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是这里的陌生人,没有人认识我。
自打我将那个女人在医院里安顿好后,我就匆匆离开了。她安装了一个钛合金的新颅骨,脑部组织也经过重新组合,很多事都不再记得了。据医生说,她这颗脑子,将会变得更好——意思是说,她会变得更加聪明、敏感。我想,像她这样一颗聪明的脑子,不至于傻到会继续依赖我。或者,我也是有意试探,我想再次证明或是想搞清楚,我有何种魅力,让这个女人过去对我不离不弃。要是她的脑子重组了,她肯定就已经是另外某个人了。另外某个人,会再次爱上我?我觉得可能性很小。于是,我果断离开了医院。
还是那个想法:我并非想狠心抛弃她,也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是负担。我只是觉得,我的个人历练还没有结束,在我内心足够强大,在我觉得自己有足够大的能力之前,我无法承担起照顾她的重任。我在某种程度上,会拖累她。要是我们之间有缘,就像大多数人说的那样,我们必定会在某一天重逢。如果到了那一天,她还是非我不可,证明我们之间确实不能分离。
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这场景是如此熟悉,让我不由得感叹命运不过是一次次的轮回。我就是在同样的场景下,跟某个无面人搏斗,误杀一人,被送到村庄。现在,同样的事要重演了么?
我转身,前面站着无面人。果然,命运要重演了。
“跟我走一趟。”无面人命令式地说道,“你这个虚伪的人。”
这话让我大吃一惊。不过仔细想想,我也没对那个女人做什么。我救了她,不是么?我跟踪她,并非想对她图谋不轨,而是要确认她去了医院。要是这一点让她产生了误解,想要报复我,那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对自己的言行没有一丁点儿的后悔——再说一遍我的原则,我不会让任何负面或是愧疚的想法反噬。如果要解释,我可以勉强解释一下。要是不让我解释,我正好可以少说几句。
无面人示意我靠路沿石站着。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车门打开,两个无面人左右夹攻,将我连拖带挟持,拖进了后座。他们在座位上将我戴上了眼罩。我只能通过气味来判断方向。可无面人的呼吸冰冷,就像外面的冷空气。
车速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我盼着快些到达目的地,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恐怕要吐了。为了克制胃里要呕吐出来的感觉,我挣扎了一身汗。好几次,我都差点吐了出来。无面人以为我想逃跑,死死地夹着我,让我不得动弹。我身上的汗直冒,湿透了衣服,肯定也湿透了无面人的衣袖。无面人却毫无感觉。
车子总算停下来了。打开车门,我被架着下了车。他们将我的眼罩揭开。这里是一个废弃的码头。我们在码头的仓库里。我看出了里面的蜘蛛网纵横,所以料定这里是一个废弃的码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将我劫持到这里来。
前面走过来一个无面人,他朝我抬起手。
“就是你?”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狠狠地朝我打了一巴掌。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然,像我这种人畜无害的人,犯不着跟他们这些使卑劣手段的人搅和在一起。劫持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唯一的理由是他们认为的某个理由。
无面人继续朝我狠狠地打了好几巴掌,打得我头晕脑胀。我察觉到口腔里的牙齿好像松动了。我心想,他这么打,自己的手不疼么?
果然,身后的无面人给他递过来热毛巾,敷在刚才打我的那只手上。我趁他修整这会儿,正好可以缓一口气。到这会儿为止,我还不后悔。我也不允许自己后悔。如果接下来的一系列遭遇,都是因我救了那女子而起,我觉得没什么可后悔的。所有事都有原因,每个参与者都是其中的因。既然注定要被卷入这样的事,只管迎头而上。
“其实这事也简单,你只要保证不再跟踪别个了,我就放了你。”无面人说道,“不然,我就把你剁碎了,扔进海里去喂鱼。”
这种话,我在黑帮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也是电影里看到的。当然,想象中也出现过。没想到,我竟然亲身体验了。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给这个系统设置了一个“不确定性”的钟摆,当进入系统的人脑子幻想出某种场景,他就会真的进入那个场景里去。这个回忆点,让我大吃一惊。我意识到,我必须立即往好的方面去想,不然我恐怕会真的被剁碎了,扔进海里去喂鱼。于是,我努力摆脱被剁碎的场景,幻想着被解开绳子,自己走出这座废弃仓库的场景。
“你说呀,你答应我们呀。”无面人大声喊出来。
“好,我答应你。”我说,“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跟踪任何人了。”
“这就对了嘛。早就应该这样了。早这样,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哦。”无面人继续说道,“害我手都打痛了。”
周围的无面人哄堂大笑。他们消了很久,一直笑,笑得眼泪直流。有人甚至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有人走过来,松开了我手上的绳子。
“你可以走了。”无面人在我耳边悄悄说道,“再也不要靠近我们老大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