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一直要提醒您的。您确确实实不是古希腊人。不过,您要求我们把你看做是古希腊人。您希望以古希腊人的身份生活在我们中间。”
我对她的说法表示怀疑。
“以俄罗斯人的外表,生活在我们这群人当中,确实很奇怪。您以古希腊人的身份生活在我们当中,也一样奇怪。”女人说道,“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不过这是您之前要求的,必须如实回答您的任何问题。”
“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在您彻底成为一个古希腊人之前,您有权利放弃,重新回到我们当中。”女人继续说道,“直到某一天,您不需要我再提醒。”
“当然,您可以随时放弃。”女人补充道。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对,您完全自愿。”
“你要是以行事方式、说话、饮食偏好来定义一个人,倒也简单。不过,这个定义好像有点问题。我自己不知道,我只好问你:你觉得我已经是古希腊人了,还是仍然跟你们一样?”
“您现在是越来越像古希腊人。”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古希腊人的?光是行事方式改变,外表不变,总有点不对劲。”
“我们说您崇洋。”
“要是我长得像古希腊人,你们肯定不会这么说了。”我似乎忘了什么,“我意识到,或许一开始就弄错了。学习什么,模仿什么,不是关键,你们反而会认为我崇洋,说我神经不正常,明明跟你们一样,却模仿古希腊人的样子。”
“要是我长得像古希腊人,言行却跟你们一样,你们不会嘲笑我,反而会赞美我,说我语言天分好,懂得欣赏异乡的美食。”
“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整容,从外表上像个古希腊人?”女人问道,“您确定是这个想法了?”
“恐怕没用。我的基因会让我长得跟你们一样。实际上,我跟你们就是一样的。”
说完这句话,我觉得实在多余。我也没有绝对的理由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古希腊人。
“我们的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只要你在基因上没变——就目前我们的技术水平,暂时还没办法改变基因——你就永远是某个人的孩子,或是某个孩子的父母。这是遗传学上的定义。你的社会身份可以改变,但血缘关系永远不会。”
“要是某个人他不想再做某个人的孩子或是父母了,是否可行?”
“这正是您在做的事。”女人说道,“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想做这种改变,您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就只有这一件。”
“您可以改变想法,改变行为模式,改变饮食习惯,改变国籍身份,改名字,所有这些都可以改。您甚至可以改变样貌。当所有这一切都改完了,您,还是您。”女人说道,“不论您怎么变化,您确实已经不是原来的您了。不过,在我看来,您还是您,只是不是原来的您了。您,变了。”
我被这个女人的话给绕晕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像您这样,一直试着成为另一个人。”女人说道,“我倒是认为,您不是试着成为另一个人,您只是在试着成为那个可能的您。可不管您如何变化,在我们眼里,您永远是过去的那个您。您只是不一样了。”
我隐约觉得这个女人在替我隐瞒什么。她应该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我的过去一定非常不堪,不然,我不会执着于变成另外某个人。从这个意义上,我似乎开始理解法庭上那个少女为什么不认她的父亲。我无法得知她是真的不认识了,还是理性告诉她,你要是想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最好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就从否定你的血缘关系开始。要知道真相,还得见她当面问问。
他们肯定已经抹去了我的记忆。不然,我对过去的事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我看了那女人一眼,她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
“这也是您自己要求的。您觉得,改变的第一步,就是忘掉过去的那些事。”女人说道,“一个人就像是在水里挣扎,过去的事就是水池。”
我点点头。在心里,我已经做好了睡一觉后,去找那个少女聊聊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