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张艳红跟着女儿到了她从前的出租屋。所谓的出租屋就是几个外地女孩合租了上海某个小区的一套房子,每人一个房间,李小琳的房间大概二十平不到,只能勉强容得下一张床。她信奉断舍离和极简,多余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因此,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用她弟的话说,不管是他的摆烂躺平,还是她的极简,都是穷闹得。虽然李小峰的顶尖颜值是用智商换的,但这句话倒是一针见血,充满了智慧。
没有衣柜,衣服挂在一个简易衣架上,稀稀落落的几件。张艳红进了屋就双手抱紧了胳膊,觉得冷清,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她开始翻她女儿的衣架,一边翻一边拿着往自己身上比划,大部分是嫌弃的,偶尔有一两件看中的,便说道:“这件给我穿,这次来的匆忙,都没带几件衣服,你现在长大了,我们个头差不多,生女儿就是这一点好,衣服可以换着穿。”李小琳只好说道:“行,你拿去穿吧。”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大概小学三年级,冬天,她的衣服一周没换了。她又天生爱干净,因为没有换洗的干净衣服,便穿了母亲一件贴身的棉内衣,结果惹得张艳红十分生气,大骂生女儿就是来坑自己的,她拿着衣服抽打李小琳。衣服拧成长条抽人很痛,就像鞭子一样。穷好像会稀释亲情,从小到大,她感受不到什么母爱。
李小琳沉浸在往事里的时候,张艳红又翻到一个小巧的包,挎在胳膊下面,对着穿衣镜搔首弄姿,笑眯眯地说道:“这个包给我吧,我背着去打麻将肯定不错。”张艳红的人生观是如果上了生活的贼船,那就快乐地做个海盗吧。她天生乐观,但是女儿与她截然相反。
李小琳只好说道:“行,你拿着吧。”她无比庆幸,自己见客户的几个名贵的包,以及几件撑场面的贵重衣服,在她母亲到来之前,已经偷偷藏到婆家去了,不然的话,多半已经不保了。
张艳红试完了衣服包包,李小琳已经把房间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她要回家了,因此,对张艳红说道:“妈,早点洗洗睡吧,我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我走了。”她在互联网大厂,收入高,但平时的工作状态是“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特别忙和累,总之,她的钱是拿命换的,这也是程序员为什么年纪轻轻都谢顶秃头的缘故,地铁上,你看到一个七十岁的格子衫大爷,不,那可能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程序员!
张艳红洗完澡出来,却睡不着。她想着刚过完年,原以为可以天天打麻将,在麻将声中过完正月,可没想到大年初六就已经到上海来了,变化之快就像一场梦,老头子在广东打工,自己跑到上海来打工,夫妻分居两地,目的是给儿子在城里凑个首付买个结婚的房子。
生活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艳红过了大半天仍然回不过神来。
如今听说女儿要抛下她回家,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如同爆炸似的骂道:“啥,你要回家?你结婚了噢?!你在上海有家了是不是?你妈来了,你让你妈睡出租屋,你自己睡大房子?!你猪油蒙了心是不是?”
对于女儿把她安排住在出租屋,没有住在她家里,张艳红十分生气。刚进小区时她瞄了一眼,小区四个保安,嘴里的牙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小区也是一个破小区!
李小琳烦恼极了,对张艳红实话实说道:“那房子不是我的,是公婆的老房子,只有几十平米,没有你睡的房间,再说了,我不是说过吗,我婆婆退休返聘了,不在家,你去我婆家,你是睡我和明宇的房间,还是睡我公公的房间?”
张艳红语塞了,心脏突突狂跳,一会又紧张地问道:“你婆为什么年纪一把还要出去赚钱?”
李小琳困惑地摇摇头,无奈地说道:“结婚时他们家买了婚房,每个月要还3万的房贷,我和你女婿还不上,他们为了帮我们还房贷,两个老人都退休返聘了。”
张艳红听到这里,心脏跳到嗓子口,老脸开始升温发烫,不好意思说话了。如此看来,女儿婚后过得一地鸡毛,她要老老实实打工了。
李小琳一脸的迷惑不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妈,我也觉得奇怪,买房子的时候,我公婆说家里有钱,能帮我们还三年房贷,可是突然几天后没钱了,闹着要出去打工赚钱,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其它的道理。”
张艳红已经知道多半是什么原因,她的脸色变了变,对女儿说道:“行了,我知道了,那我住这里吧,你回家吧,记得我是你妈,不是陌生人,你不睡在这里可以,每天要来看我,我没找到工作,身上没钱吃饭!”
李小琳立马笑了笑,飞快地答应一声,回家去了。
转身出门的时候,张艳红又叫住了她,脸上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盯着女儿问道:“你公婆为了还房贷去外面打工了,他们对你有意见吗?”
李小琳内心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感觉她母亲开始关心她了,和从前那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完全不同,她的心头一阵温热,笑了笑,仔细地想想,老实道:“没有,公婆对我挺好的,只是我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其实公婆态度是有一些变化,她自己迷惑不解,没有找到答案,所以不想告诉母亲让她担心,事实上答案就在张艳红身上。
听到女儿的回答,张艳红放了心。她自我安慰地想,亲家不是普通人,退了休还能返聘拿高薪,不像她和老伴,赚的都是血汗钱,这个世上,最值得同情的人,是他们自己。如果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也太说不过去了!
回家的路上,李小琳坐在滴滴车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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