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氏看着面前的姑娘,曾经的岳桑落,如今的建德长公主。她一身镂金丝牡丹缎织如意月裙,发上簪金浮雕嵌宝如意纹华胜,一对小巧的明玉耳珰,除此之外,通身再无装饰。即便如此“素雅”,在满屋珠翠宝石的映照下,也无一人能掠其锋芒。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眉眼间的明媚愈发凸显。庾氏曾以为她只是江南水乡里的雨燕,谁知竟是九天之上的凰鸟。公主府的风水当真养人,不过须臾未见,比之从前的小家碧玉,她已有了雍容之态,隐隐有几分豫章长公主当年的风姿。对于桑落,庾氏同样感情复杂。她也曾真心疼惜过,才会因桑落隐瞒的过往而愤怒伤心。后来被秦岚泽蛊惑,两次去西山逼迫,当然是因为家族名誉,却不也得不承认,她对桑落始终带着偏见,认为桑落是可以任她驱使的孤女,就像当初安排嫁给叶彦远一样。或许在潜意识里,对于那个投奔相府的孤女,她始终保留着一分傲慢。桑落俯身,太夫人原该不等桑落屈膝,就第一时间扶起她才是。可庾太夫人愣是等到桑落行完礼,都没有叫起。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为之。她不说话,桑落也不动。气氛僵持下来,整个厅堂都跟着凝固了似的。到底是姜氏聪慧,上前一步扶起桑落笑道:“公主见谅,老夫人太高兴,见到您欢喜坏了,竟把什么都忘了。”
给庾氏往回圆了一下。借着姜氏的台阶,桑落起身,也跟着笑道,“三夫人不必客气,还是叫我桑落就好。老太太当初收留我,于我有恩,给她老人家行礼是应该的。”
毫不忌讳地说起过去,也如同当初在相府时一样善解人意,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姜氏更觉眼前的姑娘真诚,笑着请她坐下。庾氏这时才回神,方才的确是她忘了叫起。此时听桑落如此说,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想要说些什么找补,此时桑落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包括柔儿在内,她与她们谈笑,柔声细语,像是从前在宁寿堂一样,又像是什么都变了。厅堂里又恢复了热闹。桑落如今身份不同,有趋炎附势的,也有本就要好的,还有作壁上观的。不少人围着她,四面八方的隐约投过来看她的目光更多。桑落自然知道她回到相府要面临什么,可除夕大宴她都经过,这些原也不算什么。对着一个面生的小姐,桑落笑道,“这是新出的一种口脂,轻薄润泽,还不易掉色,你若喜欢,我送你几罐。”
那小姐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她本来只是惯常的恭维,夸夸首饰妆面什么,可桑落通身并无多少装饰,又见她的口脂颜色鲜研,便随口夸奖,没想到这新晋的建德公主这般平和,还要送她几罐,当即笑着道谢。汪思柔也跟着起哄,“还有其他颜色吗?我喜欢粉一点的,你这个太红了。”
“自然是有的,还有紫红、茜红、桃红、粉红等,总有适合你的。”
从古至今,没有女子不爱俏的,尤其是口脂竟能有这样多的颜色,大家都很好奇,跃跃欲试。桑落身边围的人就更多了。坐在桑落身旁的椅子上,方才一直沉默的女子此时也问道,“你今日用的口脂,哪里能买到?”
桑落闻言一喜,总算有人问到她心缝里了。转头正要推荐黛坊,等看清那女子是谁后,桑落愣了愣,随即温言道:“你喜欢这个颜色?”
问话的女子正是当年在西山行宫,追着吕献阳打的前未婚妻,温锦萍。说起来,这事与青黛还有几分渊源。那时青黛受了吕献阳蛊惑,大庭广众被人抓到私会,温小姐这才与吕献阳退亲。温锦萍有些羞涩,颊边生晕,“我……即将大婚,看你的口脂还挺适合。”
桑落自然应好。可细看温小姐的皮肤不够白皙,稍稍有些泛黄,若是用她这种颜色,怕是更会显黑。于是她认真道,“温小姐,你若是信我,我叫青黛为你特调一种口脂颜色,专配你大婚的妆容、喜服之用,可好?”
看出温锦萍的犹豫,桑落及时改口,“当然,你若喜欢我今日的颜色,自然……”“好!”
温锦萍摇头道谢,“那便劳烦公主。”
一个人只看眼神,也能窥得其一二性情,温锦萍便是这种果断又认真的人。桑落笑着指向身后的青黛,对锦萍道:“不是我,青黛她很会调制颜色,今日我的口脂便是她做的。还有妆粉,叫她一并为你调了去,等你出嫁那日,保准是最漂亮的新妇。”
当初就是青黛坏了温锦萍的姻缘,即便吕献阳也不是什么好归宿,今日由她来替锦萍梳妆,也算是还了当初的债。青黛有些忐忑地看向温锦萍,生怕她还怨恨自己,不愿叫自己帮她调配胭脂。又希望温小姐不再记得她,那个傻乎乎做着白日梦的自己。温锦萍又怎么可能忘了青黛?这般长相美艳成熟的侍女,全京城她也就见过这一个。“多谢。”
温锦萍看着青黛笑道。女子之间,不需多言。过往恩怨,一笑而过。周围的贵女小姐们听说竟还可以定制,更是好奇心起,个个想要尝试,桑落便叫青黛自己来说,正热闹间,迎亲喜轿来了。这是今日大事,众女这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