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止岐控制着呼吸的节奏,看着自己吐出的白雾渐渐消失在冷空气里,四肢逐渐发热,意识也更加专注。
她现在跑的这条路是公园大道,途经洛克菲勒中心,阶梯式的灰色高楼像是用乐高积木堆成。她眺望了下,确认自己跑的方向无误,心情再次沉淀,她想:冷静一下的计划也应该是正确的。
比起以前在对方身边,眼里无时不刻充斥着她的身影,也不得不一直想着她的事,现在这样好多了。感觉上就像是试着挑战自己的极限,想知道自己能在水下待多久。于是就憋住气一直等待,等待肺部空气消耗光的那一刻,结果却发现自己就这样慢慢沉了下去,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呼吸,产生这种错觉后她会被人猛地抓住手腕‐‐
&ldo;我还以为你要寻死呢!&rdo;
邵止岐歪着脑袋,很不解:&ldo;我没有。&rdo;
我就是想试试看,我能在下面呆多久。小小的邵止岐微声说,伴随大口呼吸。她不知道对面的人们为什么那么生气,其实长大后的邵止岐也不甚明白。
那是小学时发生的事了,父母在城里给自己报了游泳班,邵止岐到最后也没能学会游泳。她始终领悟不到要领,模仿的动作姿势一下水就失效,身体只是像块石头似的一直沉下去,被同学或者教练发现后才被一把拽出水面。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不得要领,不知道要去追逐什么,抓住什么。
在陆地上的时候就扮演人类,在水下的时候就当一只鱼,可以被环境渲染成各种形状和颜色。爱情也是一种环境。对她这样的凡人来说,爱情甚至可以算得上一种飞来横祸。如今她出水了,喘息着趴在泳池边缘光滑冰凉的瓷砖上,久违呼吸空气。她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生活,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人类。
但是,人类原来是怎么生活的?
邵止岐跑过圣巴德利爵主教座堂,哥德式的纯白教堂非常耀目,繁复精致的花纹可以和显微镜下的雪花结构相媲美。从正面看的时候很像一只白猫的像素大脸,邵止岐掠过一丝这样的想法。她时常掠过无数碎片式的荒唐想法,最终只能被自己压下,因为她还有要扮演的角色。
沉默寡言,踏实安分。
不逾矩。
邵止岐的呼吸一快,节奏被打乱,步伐逐渐慢下来。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跑进了人群里,熙熙攘攘的各样面孔如一股不可逆的水流挟裹了她,劫持了她。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一个方向去,出窍的灵魂飘出来,俯瞰着阳光明媚的大都市,看着人流里扮演人类的那条鱼‐‐邵止岐。
&ldo;将来的事有考虑过吗?想上哪所高中,大学‐‐&rdo;
&ldo;你到底想做什么?&rdo;
&ldo;就是,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没有梦想吗?&rdo;
成为人类就必须回答这样的问题吗。
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只做一条顺着水流长大的鱼。那样的日子可能更简单一些。
冷冽的空气灌进肺部,好痛苦。这时才觉得纽约的冬天实在面目可憎,自己这些天来都是怎么熬过来的?邵止岐弯下身子,扶住膝盖。她今天跑得太慢了,运动手表上显示的心率是90次分钟。也许是坏了。
连汗还没有跑出来,但她的手却在颤抖,胃部绞痛,刀割一样。按理说每天都是空腹晨跑,她早就习惯。怎么今天这么严重?是因为其他原因吗。因为冷静过了头,因为刷机太草率,出了bug,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恐慌发作。
‐‐烟。
想抽烟。
邵止岐下意识摸了下口袋,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没有带烟的习惯‐‐起码不是为了自己带。她没有烟瘾,但此时此刻确实很想抽一根烟,以至于心脏都发痒起来。
邵止岐不得不强忍下这种心情继续跑完中央公园的路线,折转回旅馆以后对付了两口早点,那股抓挠人心的感觉才稍微好些。
离开前餐厅前邵止岐发现窗口处还贩卖洋酒。她也没有嗜酒的习惯,更别提上一次她喝多了以后闯出了什么乱子……她到现在都记不起所有细节。
她想想还是算了,快八点的时候回到了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半开的行李箱,到现在也没收拾妥当,就那样放在过道里,每次经过的时候邵止岐都得迈出一大步才能跨过去‐‐还好她腿长。
衣服和杂物略显凌乱地放在床上,桌面、椅背,窗台上趴着一只大头狗玩偶。
房间没有很乱,毕竟客房清扫员工每天都会来打扫。但邵止岐确实觉得自己这日子是越过越随便了。但是无所谓,反正没有人会看到。她不会看到。
这么一想自己可能也不算有洁癖。
邵止岐坐在椅子上,不知从那里扒拉出一根烟,手掌心的打火机点了两三下都没点上,邵止岐皱眉。又点了十几分钟,她最后还是放弃,把烟和打火机扔进垃圾桶,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套换洗衣物,拽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被带了出来,滚落到了地毯上。
那是她的旧手机。
邵止岐没动,她只是看着孤零零躺在那里的手机。她用了三年的手机,是换了新工作后用第一笔存款买的,三年间还换了一次电池,按理说可以再用上一两年。但她却换掉了手机,这种举措类似于分手后剪短发,是在表决心。
可我居然把它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