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旷觉得,自己一定是生了一副贱骨头,所以才会在知道她明明心有所属,明明将他当做贺暄的替身后,还会巴巴地去见她一面。
他原本囤着满心的怨怼与愤懑,可当桑湄拉着他在棋盘前坐下,笑语盈盈,耐心地教他如何下棋时,他忽然又不那么怨愤了。
他与贺暄是表兄弟,他的母亲与贺暄的母亲是双胞姐妹。他从小就知道,姨母家的那位表兄是多么聪明伶俐,模样讨喜。不像他,因为母亲的疯病,也被迫与母亲一起关在小院子里,不能见到外面的景色,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好好教导他。
想来贺暄那样出色的人,是不需要公主亲自教他下棋的,对罢?
只有他才需要。
他有些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他会被公主注意到,或许是因为占了一张脸的便宜,但从头到尾,她其实都没有认错过人,她一直在把他当一个独立的人对待。
……应该是这样罢。
他在后巷翻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那块被自己冲动之下丢弃的兔毛毯子——公主府时常有不要的东西,很多穷苦百姓会偷偷来附近捡一点回去自用,他的那块兔毛毯子,想必就是这样没有的。
很久以后,奚旷才幡然醒悟,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这是上天的暗示,让他及早抽身,是他愚妄自苦,才会越陷越深。
但当时的他并不会想这么多。
侍卫长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与桑湄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更亲近了一些——她会在晚上留他了。
并没有发生什么具体的事情,撷阳郡的夏日,昼夜温差有些大,她常常坐在窗前,靠在他的怀里,对月自酌,静静地听他讲故事。
他给她讲:“从前有个女子,有个双胞姐姐,嫁给了皇城的一户好人家,那女子要去姐姐家探亲,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同路的后生,那后生遭野兽袭击,受了伤,妹妹好心,就照顾了他几日……”
桑湄就笑:“然后就私定终身了?好俗套。”
“没有私定终身。”奚旷说,“女子到了皇城后,就与姐姐说了这件事,说他二人两情相悦,想要结为连理。其实按照姐姐的身份,妹妹不应再嫁给一个无名之辈。但奈何妹妹喜欢,姐姐也拗不过,便说把父母接过来商议,后生也得好好查查底细。”
“查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查出,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奚旷淡淡地说,“后生父母双亡,是来皇城寻机会的,人也聪明,其实有几分本事,这高门大户便觉得,办事有这么个好拿捏的助力,让他当妹夫也不是不可以。后来,父母也来了,见过了后生,这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然后呢?”
“然后,后生用全部积蓄,加上借的银子,在京城置办了一间小宅子,那女子也从高门大户一道偏门嫁出去了。”奚旷低低道,“可是新婚后没多久,后生就不见了。”
桑湄终于来了兴趣,扯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快讲。
他喉头有些涩然,避开她的目光,继续说:“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人去了哪里。按理来说,这么大个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高门大户动用全部关系,也找不到他的下落,那就十分奇怪了。”
桑湄:“不会是来骗婚的吧?看中了这女子姐姐是高门妇,想从这高门里得到什么?”
“不知道……可是这户高门里,什么也没有丢,什么也没有损失。而人,也再也没有找到过。”
“那女子呢?丈夫失踪,她要怎么办?”
“她找了很久的丈夫,后来诊出来有孕,也就不找丈夫了,老老实实地养胎。”奚旷说,“父母本想把她接回老家,但是姐姐说这事是因妹妹探亲而起,她不能放着妹妹不管,所以把妹妹接到了府中后院,日日请良医来看。至于妹夫失踪这件事,毕竟疑点太多,不大光彩,所以也被压下去了。”
“孩子生下来了么?”
“生下来了。”
“这女子还活着么?”
“……活着。”
桑湄目露迷惑:“那这个故事是想说……”
“没有任何寓意。”奚旷说,“公主,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没有任何寓意,仅仅只是发生过而已。”
桑湄:“你说的是真事?我还以为是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奚旷:“是真事,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来的。非要有个结局的话,那就是这女子后来疯了。”
桑湄唏嘘:“若是编的故事,结局肯定不是这样。”
“那会是怎样?”
“这失踪的新郎后生,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多年以后,这女子携儿子与他重逢,尘满面,鬓如霜。两人把话说开,才知道对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最后要么欢喜团圆,要么抱憾终身。”
奚旷没有说话。
桑湄:“你怎么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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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旷抱着她,闷闷道:“公主,壶中的酒,能赏卑职一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