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看着医书,一边不时抓起右手边的药材,放至鼻端嗅其味,置于眼前观其形。
她一旦专注于手中的事,便自来感觉不到外间的一切事情,所以,直到身后一个声音拔高了音量喊她“林师叔”,直到第二声,她才听进了耳里。
蓦然醒过神来,转过头去,却瞧见了沈钺,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正朝着她抱拳深揖。
林秀蕴眉心紧皱起来,眼底隐现一缕不悦。
沈钺察言观色已成本能,虽然林秀蕴的情绪很是细微,他却已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不等林秀蕴责问,他便已忙道,“林师叔,熒出深夜来访,实因心下实在难安,只得唐突冒犯,还请师叔见谅!”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林秀蕴知道,他定是有事要问,这事怕是还想要瞒住叶家的其他人,这才去而复返,偷偷来。
叶仕安就不说了,叶川柏的身手虽比不得叶辛夷,却也还算不错,而且,自从那夜娑罗教夜袭过后,叶川柏受了刺激,越发发奋练武,听说长进很快。
可这个人却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进她房中……
林秀蕴冰雪轻覆的双眼轻敛,“要问什么?”
语调疏冷到了极致,但沈钺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今日之举,确实唐突,若是果真惹恼了这位林师叔,只怕也是没法子,好在,这位林师叔虽然性子清冷,却着实不难相处。
“方才,师叔所言,怕还是有些不尽之处,怕是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出,熒出这才私下来求见师叔,还请师叔坦言告之。”说着,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你懂医理?”林秀蕴很是诧异地挑动了一下眉梢。
“不,熒出不懂医理,不过,只是在北镇抚司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善于从细枝末节处揣度人心罢了。是以,欢欢儿身子究竟有何不妥之处,师叔不愿爹他们担心,所以瞒着,熒出能够理解,可熒出想要知道。”他目光坚定,无畏无惧迎向林秀蕴清冷的注视。
哪怕并不是好的消息,他也宁愿清楚明白,至少还可以努力。
林秀蕴略一沉吟,倒也不瞒他,“当年,辛夷她娘怀着她的时候,便中了蛊毒。虽说,后来她父亲将蛊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出生后好似也与寻常孩子没什么区别,却应该不是没有半点儿影响。她之前的喘疾,还有她异于常人的血流速度,应该都是因此。”
沈钺听得心头一紧,他只是从书生那儿知道了叶辛夷的身世,不过她从来没有与他说过,他便也当作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这当中的曲折。就是她与娑罗教的瓜葛,也不过就是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哪里想到这当中还有诸多故事?
就是她有喘疾这件事,他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她的喘疾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已经多年未曾发作过了。本来只要小心些应该就没问题了。”
沈钺漆眸一沉,蓦然惊抬起望向林秀蕴,他可听得清楚,林师叔用的词是“本来”。
林秀蕴的神色却还是平平淡淡,“也只是猜测,这蛊毒在体内,她的身体究竟会如何变化,我也不敢断定,但总要小心些,若是喘疾复发,也不至于慌了手脚。至于她血流速度较快,自然就会催动蛊毒发作,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蛊毒应该是一月发作一次,可她却不到半月就发作了一回的缘由。另外,我还有一个怀疑。”
“这蛊毒与赤练相关,却显然比赤练霸道得多。蓝若华精于养蛊下蛊,说不得,她也猜到辛夷的体质特殊,所以,将蛊下在她身上,另有目的。这一点,不可不防。”
沈钺神色一凛,林秀蕴说得并不直白,他却听懂了。
只是略一沉吟,他将所有思绪压在心底,微微缓了神色,朝着林秀蕴再深深一揖,“林师叔的意思,熒出已是明白。还请林师叔多多劳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熒出。”说到底,叶辛夷的身体会如何变化到如今都是猜测,最大的隐患便是她体内那只虫子,若是能将蛊毒解了,其他的问题自然就可迎刃而解。
林秀蕴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便是转过了身,不过片刻,便又沉浸在她方才的那药方之中,全然已经忘了屋里还有沈钺这个人。
而沈钺则是在原处呆站了片刻,这才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窜出了屋去,无声消失在叶家小院。
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元明街,待得瞧见正屋里隐隐透出的灯光时,他的面上,心疼、担忧、动容交织在那一瞬间。负手站在那棵梨树下许久,沈钺敛下所有思绪,笑着迈开了步子。
进门瞧见了倚在临窗大炕上的叶辛夷,他笑着叹了一声,“就知道你还没睡。”
叶辛夷已经盥洗过了,换了一身寝衣,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就靠着一只大迎枕半坐半躺,手里掂着本儿书,听得脚步声,才抬起眼来看他,却轻哼道,“我可不是为了等你。只是前两日睡得太多,这会儿有些睡不着。。。。。。”罢了。后面两个字梗在了喉咙口,因着沈钺突如其来的动作。
却原是沈钺过来之后,居然不由分说便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还将头深埋在她颈侧。
叶辛夷僵住了身子,“你做什么?”下意识的,便是想要扭动。
却不想,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两分,“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嗅着她身上好似佩兰的淡淡清香,沈钺一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
叶辛夷察觉到他心绪不稳,到底是没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放软了身子,由着他抱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日回来时,突然见着屋里的灯亮着,想着如今有人在家里等我,这心里便有些触动。欢欢儿,往后,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你都会这样吧?在我出门时,为我点一盏灯,在我们的家里,等我回来。”
这个男人今日是怎么了?突然这般感性起来?叶辛夷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有些心疼,他今年二十五岁,可这些时光的大半中,他都是一个人,有过短暂的拥有,却又失去,所以,他意难平,誓要找出真相,报杀师之仇。叶辛夷之前不是不懂,却好像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感同身受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