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小站练兵,北洋有汪、段、徐三杰,。汪聘老为人性情淡泊,无心从政,芝泉,华甫,却都想要趁这个机会,夺取天下。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无非一丘八,现在开府一省,或是当总里,已是位极人臣,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非得要当大总统才满意?快马张曾经做过一诗,二十年前一上尉,如今开府鄂王城。芝泉、华甫,当年也不过是一小兵,如今开府建牙,身居高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去当一当领,过一过至尊的瘾,真当那张椅子坐的舒服?”
小扇子早已经告辞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了安妮与赵冠侯。听着赵冠侯的愤慨,安妮微笑道:“人说北洋三杰,可是在松江,大家只认山东一帅。其他人,我们不当他是豪杰。为了他们生气,不值得。”
“是啊,他们确实不值得我生气。我只是有些遗憾,姐夫的身体,多半是神仙难救的局面,纵有名医良药,也不过拖延时间。未来北洋这个团体要走下去,确实需要一个新的领。华甫和歪鼻子,要说资望也够了,可是未免太急了些。难道他们不出来跳,我就不撑他们了?不撑他们,我又撑谁?总不可能去撑孙帝象。非要跟我玩手段,动心眼。那好,既然要动心眼,那大家一起动,看看最后谁吃亏。”
安妮端详着赵冠侯“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才该做这个团体的领。如果你当大总统,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支持你。”
“我又不傻,当了大总统,再让你当交通银行的行长,会被人骂臭头的。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报人出来说,我身为国民表率,应该以身作则,不能娶这么多姨太太,占着这么多好姑娘,应该以国事为重,应该给别人一点机会。你说那可怎么办?”
安妮坐在他怀中笑道:“那我就跟你离婚,然后给你当秘书,一样可以像现在这样。你刚才和徐副秘书掌谈的条件,是不是真的?他们如果真让我当交通银行的行长,你就支持段芝泉做总统?”
徐又铮以北洋团体利益为条件,与赵冠侯进行交涉,可是赵冠侯的回应,却只谈利益,不谈公益。他支持段芝泉的条件,包括陈冷荷在财政部里一个次长位置,共合银行行长身份,以及交通部的总长,由自己推举。安妮担任交通银行行长,曹仲昆的第三师改驻直隶,并由曹仲昆担任直隶督军。
这些条件,有一大半是徐又铮都没法答应的,即使号称段的灵魂,这种大事也得和本体商量好之后再做定夺。由此可见,在共合,灵魂是被躯体支配的,这个现,或许能为共合宗教学做出某些贡献也未可知。
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冠侯肯谈条件这个态度,徐又铮已经非常满意。肯谈,就说明有的谈,接下来无非就是讨价还价。安妮则有些替赵冠侯不值,这么重要的事,他应该为自己多考虑一下,结果他提了一堆条件,都是别人的事,似乎他自己,什么要求都没提呢?
“不是支持他做总统,是支持他作为我们这个团体的带头人,与孙帝象进行接触谈判。现在的局势是这样,冯玉璋在东南,想要结盟称尊,段芝泉在京里,也想要独掌一方。两个人,都把北洋盟主,视为自己囊中之物,这问题就比较大。冯玉璋的凭仗,是他自己手握四师重兵。段芝泉的凭仗,则是6军总长身份,以及自己控制的大批部队。虽然他的枪多,可是现在和老冯火并,他也不敢。如果我这个时候支持老冯,他就没戏唱了。所以我开的条件,他多半是要答应的。无非共合,交通两行位置敏感,歪鼻子说不定许出去了。不过那不归我管,我只管提条件,说不说在我,答应不答应在他。如果他敢说个不字,就别怪我跟他翻脸!”
安妮道:“可是你提了半天,没有提跟自己有关的条件,都是在为别人说话。”
“你又不是外人,我自己的女人,我当然要疼了。你这么个银行开在京里,难免有人觊觎,大哥的部队驻直隶,就是加的保险。以后正元开到津门,大哥的兵直接给你保驾,多威风。到那个时候,正元就分成南区,北区。北区的负责人是你……”
“南区的负责人是小小,冷荷姐是我们的上级,总管全行。邹夫人,简森夫人,也是一样。”
不等赵冠侯说完,安妮已经抢先开口,她从冷荷姐手里抢了丈夫就够了,不能再抢她的基业。跟冷荷姐平起平坐,这是绝对不能干的事。何况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那样做只会自取灭亡。
赵冠侯点点头“你这样说,我就尊重你的意见了。不提他们,明天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后天,我可能就要走了,如果这边有什么问题,打老雷的电话,或是找歪鼻子都可以。他们谁不给你面子,我就收拾谁。”
安妮却摇头道:“不……我要跟你一起走。正元反正现在也不开张,总要共合和交通银行乱几天,我们的鲁票折价兑付,才能被老百姓所接受。现在就打出招牌来,肯定被大家骂,等过几天再开门,大家就会感谢我们是活菩萨。再说……我也不用非要坐镇总部,可以遥控么。”
“你啊……也学会偷懒了,不乖。”赵冠侯故意板起面孔,但随即就笑道:“可是我的女人,本来就有权力不乖。我就多陪你玩两天,但是你也别淘气,京里这边的事需要人操持,你走了不像话。再说,我去那地方,是一群鸡毛掸子吹牛皮,级无聊的,不去为好。”
安妮终究是个温驯的性子,见丈夫坚持,自己就选择了退让。“哦,那我明天哪里也不要去,只要你留在房间里陪我就好,就像你陪冷荷姐那样,我就很满意了。京里世道太乱,你还是注意安全为妙,免得吃亏。”
徐州,算是整个共合又或是洪宪国土上,最为特殊的一座城市。即使袁慰亭称帝,也同样是参照了共合体制,对帝制进行了削足适履的变革。比如把三跪九叩,改为九鞠躬。辫子、龙旗全都取消,尽量向一个文明国家靠拢。徐州却恰恰相反,张员在徐州最注意的一件事,就是努力保持徐州的金国体制不动摇,保证自己治下的子民,保持金国体制,从穿戴到礼节依旧与前金无二。
各省执掌军务的鸡毛掸子们从火车上下来之后,会现恍惚间,自己回到了数年之前。满大街插着黄龙旗,车站门口一水的绿呢子大轿,听差在那里候着,见了大帅立刻过去磕头行礼,口称迎接大帅,随后就请人上轿。
从轿子里朝外看去,大街上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路上看不到行人,道路两旁,一水是背鲁造步枪的辫子兵。将自己那插着羽翎的军帽在手里摆弄着,张雨亭沉默良久,才嘀咕了一句:这玩意,还是他张大辫子会玩,这不还跟前金一样么?真他么了个巴子的。
除了街道以及士兵的穿着,接待上,也是十足的前金风格。上好的燕翅席、鸭片烟,赌具,纪女样样俱全。为了照顾大帅们多种不同的口味,张员特意从山东花大价钱请来了八国联军。
包括滞留于山东的扶桑女人,铁勒女人,普鲁士女人,乃至因为生计压力而下海的阿尔比昂女人。山东花界第一流的人物,倒有七成来到徐州,内中包括因此在议会请假,回来从事本业的山东省议会议员两名。
张雨亭到了房间里不久,黑龙江、吉林两省督军先后进来。他们彼此都是儿女亲家,关系格外亲厚,也不招外人。先是抽了二十四筒烟,又打了几把牌九,张雨亭才小声道:
“妈了个巴子的,这张大辫子好阔啊,又是烟土又是娘们,这趟光是本钱就花老鼻子了。虽然他管五省水上警查,负责缉私,是个顶肥的缺,但也没阔到这种地步。他这是干啥?”
黑龙江督军是旗人毕植承,人送绰号毕不管,关外三省里有名的无用之辈,向无主张,但是脑子却很灵光。张员摆的排场,最对他的心思,略一思忖,就知其意,摇头晃脑道:
“雨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张员此举,一是拉拢我们各省督军,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了他的好处,就不好跟他对着干。二是炫耀自己的财力,有这样的财力,还怕不能成事?三是跟冯华甫争夺人心,我们各省督军多为他说一句,冯华帅的力量就弱一分。四就是跟广东军务院那里摆阵仗,辫子兵现在扩充到六十营,差不多都动员起来了。你看看,进城时还看到有大炮。都说辫子军军制老旧,可是他们打仗不要命,实际是一股很可观的力量。如果广东军正府执意与北洋为难,张辫帅说不定就要和他们摆开阵仗较量一番,那时候,就真是那句‘若是黄巢兵来到,孤与他枪对枪来刀对刀。’我看啊,倒是广东没有这份胆气。”
张雨亭思忖片刻,认同毕不管的看法。“这话差不多。我看还多一条,他这吓唬人呢。咱们来徐州开会,带的护卫都不多。他把这么多兵摆出来,就是给咱们示威。张员是个混蛋,真把他惹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如果不肯依从,多半要受害。咱们就先跟着他跑,捧着他说,他但凡要犯混,咱也别拦着他,有什么话等回家再说。”
关外三省督军,与整场战役的关联最小,在北洋体系里,也是最为边缘的那一部分。南北之战,与他们关系不大,北洋盟主,也和自身没什么利害在。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两字:看戏。
这次督军会议,各省督军大多到场参加,除了他们,另外来的,则是西南共合三路军的代表,以及广东军正府的代表人物。其中以广东的情形最为特殊,军务院派来了孙帝象的全权代表,和原本广东的龙王爷龙齐光,同时出现在徐州,一个地区,两个代表,彼此的阵营却是对立。
龙齐光虽然宣布独立,但是广东民军并不肯买帐,继续动攻击。孙帝象强大的号召力,加上反水海军带来的两万支步枪,让让龙齐光部下乱作一团。大批有战斗力的部队直接反水,自愿接受孙某改编,龙齐光局势日蹙,最后只能通电下野,改任两广矿务局总办一职。他这次到徐州,目的只有一个:哭秦庭。
既然是北洋的会议,自己这个前北洋干将,就和与会者天然亲近。只要能借到一支部队,就可以翻本。抱着这种赌徒心态,他在徐州四处游说,带来的活动经费,如流水般花出去。可是他一口广东话,大多数人听不明白,敷衍的成分,远多于帮助。
最后倒是浙江督军朱端比较厚道,另外他的处境也不怎么好,曾经的好兄弟吕公望,现在公开反对他坐这个督军。如果不是有松江的北洋军制约,说不定现在自己已经被掀翻。对于龙齐光的遭遇感同身受,加上会说几句广东话,就也热心的指点他:现在话事的,一是张辫帅,一是冯华帅。你要想借到兵,就去问他们谈,和其他人说,是没有用处的。
冯玉璋下榻的驿馆,从早到晚,访客不绝。房间里开了两桌牌九,小房间里还有大烟床。周夫人持家有术,冯玉璋在家里,很少吃烟。但是到了徐州,太太是不会跟来的,他就可以偶尔放纵一把,连带和八国联军较量一番,壮一壮中**威也不是问题。
他的心情很好,或者可以说,前所未有的好。各省督军里,已经有三分之一,明确表示愿意支持冯玉璋为北洋共主。等到袁氏退位,就拥护冯某为大总统,领导大家与南军相斗。
这里面比较有力量的支持者,一是曹仲昆,一是李秀山。这两人不但自己手握重权,更是山东赵冠侯金兰手足。以赵冠侯重义气的作风,两个兄长支持自己,他肯定不会唱反调,这回的江山,自己算是拿定了。
唯一的一点疑问就是:这么大的一次会议,山东方面,为什么一个代表也没来?赵冠侯的架子,是不是太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