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曲岚揣度着皇帝缓过神来,想到此刻皇帝伤心,必然亲近自己,因此上前回到:“启禀陛下,祖父自文重光下令调防国中将士就密切注意其动向,得知其调康乐军入京后,判断其恐有谋逆之心,今臣生擒文采瀛,请陛下落!”
那边一直跪着的吴启元、何冲等人闻言皆心生不满!他生擒文采瀛?那前面浴血奋战的人都来南门看风景的?!这功劳抢得端得是明目张胆!
蕴月内心惊悚!莊国公曲谅看来是人闲心不闲!人不在朝廷,却对朝廷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文重光调李存戟出京,必然是要另调一支军队来补充京畿马军司的,因此康乐军来得名正言顺,可曲谅却因此一举判断文重光谋逆!他何来这等敏锐触觉?!难道、难道……曲谅多少知道康乐军与文重光之间的勾当?果真如此,曲谅却到了关键时刻才让曲岚赶来,这难道不是蓄意的要推波助澜以掀倒几乎无可撼动的文家?
蕴月暗自喘气,如果曲谅知道文重光的心思,那皇帝知不知道?!如果连皇帝都知道……
蕴月手足冰冷,不敢相信,死了多少人啊!安宁军、马军司、步军司,数以万计!还有阿爽,还有……慢着!阿繁呢!他的阿繁呢!
蕴月冷汗直流,便要抬头张望!
那边赵恪自然不比蕴月笨,当即捏住了曲岚话里头的蹊跷,面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下来,淡淡道:“国公辛苦了!得喜,先将文采瀛押下去。拟旨,将莊国公从洛阳迎回,接古老的位子,中书省同平章事、参知政事!”
曲岚面上一喜,当即叩谢皇帝三呼万岁,后面吴启元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蕴月被曲岚的高声唤醒,当即一震。皇帝!蕴月不禁悄悄横眼看了阿爽,终于明白,无论皇帝知不知道文重光要造反,他再度启用曲家是必然的!旧日洛阳权贵势大,曲家并不起眼,可眼下洛阳权贵三家去其二,曲家就显得举足轻重了!何况,他爹爹护驾有功,极有可能一洗二十年的冤屈得以起复,而吴启元、何冲等人皆与他爹爹有非同寻常的情谊,再加上眼前看李存戟及西北元气未伤。独木难支,赵恪不得不考虑朝局的平衡!
原来如此!当初他驱赶曲谅岂非正中皇帝下怀?!皇帝突然撤下曲谅,只怕不是为削去外戚力量自断臂膀,而是要保存一只最可能支持他的力量,以求关键时候得以助力!原来这才是皇帝真正的深谋远虑!
可是,洛阳权贵,古、文闹得朝堂颠覆,那曲家呢,焉知皇帝此举不会重蹈覆辙?!
“启奏陛下,微臣尚有一事禀报,”,曲岚继续道:“微臣已将南门校场上参与谋逆的甲士羁押看管,一众附逆将领官员皆已经羁押。但……微臣在文采瀛帐下现不少宗亲子弟附逆,其中……”,曲岚话至此处一顿,看了一眼赵恺及蕴月,继续道:“包括景怡郡王次子赵愉!”
赵恺眼中一痛,抬起头来:“皇帝哥哥!”
那边赵恪,心中又是一纠,却是痛到极处,再无感觉了,只淡淡的看了看赵恺,又扫向曲岚。
蕴月惊诧连连,这是什么意思?要牵连他爹爹么?!
“微臣请陛下示下,当如何处置!”
赵恺忍不住,含泪道:“人都死了,还要怎么处置?枭示众,还是挫骨扬灰?!”
“人死不能不复生,但景怡郡王仍节制着北门外一万康乐军,又同李存戟的朵彦十八骑关系密切!何况,此次宗亲附逆者众多,景怡郡王素来在宗亲之中地位崇高!微臣只是为陛下安全……”
赵恺霍的一声站起来,怒道:“你疑我父王有异心?!”,一句话下来连他自己都为赵怡觉得委屈,眼泪又流下来,狠声道:“那你又是何居心?!你以为文采瀛是你擒下来的!那吴将军、何将军、丁将军、死了的袁将军又做了什么!”
蕴月怕赵恺鲁莽,顾不得了,连忙站起来,就在皇帝面前喝道:“阿恺!不可胡说!”
赵恺看着蕴月,现蕴月面上森然,自有一股藏而不见的威严,压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蕴月摁着赵恺跪下:“蕴月身为景怡郡王养子,身份不如世子,但依着父王往日的教训,蕴月当你的大哥,还是当得!”
赵恺气结,蕴月从不敢在他面前端这架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方才曲公子说连赵愉在内的不少宗亲子弟附逆,”,蕴月肃着脸教训完赵恺,又抬头对皇帝说:“蕴月不敢苟同!赵愉实为臣弟弟,素日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何况上阵杀敌参与谋逆?!今日惨死战场,实非谋逆,无非担忧陛下安全前来探视!”
蕴月话音刚落,曲岚只觉得可笑,江蕴月也未免太护短!
曲岚借着与皇帝的关系,一心要借此良机奠定劳苦功高,求得祖父父亲返朝之余,还要祖父能在朝上与景怡王等一干功臣平分秋色。他来得巧,却也抹不去景怡王功高的事实。但是拿住了赵愉参与造反的由头,他就能肆意贬低污蔑赵怡以抬高自己。何况,江蕴月与他还有杀弟之仇,此刻不报更待何时!眼前蕴月歪曲是非,曲岚当即抓着机会:“担忧陛下安全?江御史好堂皇口气!如此说来,文采瀛无非也是担忧李存戟造反,来探视陛下安全罢了!”
蕴月浑身姿态似严冬下盖满了积雪的青松,素来弯着的腰瞬间抖落一身冰雪、挺了个笔直。他冷冷的看着曲岚,并无畏惧。旧日曲峻被打死、曲家被赶出朝堂,都是他的功劳,他自然深知曲家人与他有仇,恨不得捎带着把他也宰了。眼下曲家卷土重来,用心险恶之余又立即和他老爹抢功劳,借着赵愉的名堂,想把一盆脏水泼在他爹爹身上,让他爹爹从此翻不得身!甚至日后还会连累吴启元、李存戟等人!曲谅只怕自离开朝堂的那日,就惦记着今日的一朝得势吧?!
可是环顾朝堂,曲谅有一星半点古老的能耐吗?任他抢得半壁朝堂,又是往日那样混战么?何况,落那么些不明所以的宗亲子弟,皇帝岂非为了一个外族得罪整个宗亲皇室?!不!半步都不能退!半点机会都不能给他留!否则他爹爹这一辈子情何以堪!否则邓老、孙继云这些人的退让牺牲不是都白费了!
“陛下!曲公子既知文重光有谋逆之心,何故直至今日才仓皇领兵攻进东门?南门校场鲜血横流,死伤甲士数以万计,南门齑粉,陛下安危危如累卵!敢问莊国公此举岂非等同谋逆?!”,蕴月想得通透,便一无所畏,盯着曲岚直直刺去!
“住口!住口!住口!”,赵恪一路忍着,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他左手撑着御案,右手狠狠的拍着御案,震得案上的砚台、茶盏、镇纸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