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后的广芸大家,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云峰真人见她似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迟疑了许久,最后手指微动,琴声却又响了起来。
还是方才那亘古苍凉的调子,但似乎大劫已消,天地重开,有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乾坤清明,万物萌。俞和也不再轻哼,他的呼吸随着琴声渐渐悠长,脸上chao红退去,浮起一层莹润的光泽。
曲到终声,广芸大家小指一勾,瑶琴轻鸣,好似一滴泉水落入了深潭,俞和长吐了口气,睁开眼来,茫然四顾。
“广芸大家的琴技,惊为天人!”云峰真人长舒了口气,这一场听琴,当真是惊心动魄,他暗自摊开掌心,在袖中擦去了一片汗水。
竹帘后面的广芸大家把膝前的瑶琴挪到一边,忽伸出手,将竹帘卷起,露出了真容。
这女子果真当得符津真人的“国sè天香”四字评语。如乌瀑,也没挽起,只用条银丝锦缎扎拢了,垂在左肩前,露出一片前额如皓月,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一双眸子好似平湖秋水,玉柱琼鼻下,丹唇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耳垂上坠着一对细云纹的银环,身上一袭浅蓝sè的云裳,系着白丝绦,那双素手白如玉脂,在右腕上,套着翠绿yu滴的一只镯子。
云峰真人怕唐突了佳人,连忙垂头敛目。可广芸大家却掩口一笑:“云峰道友,你我同是修道之人,你怎的做个凡俗书生之态。”
一句话说得云峰真人有些尴尬,只好又抬起头来,讪笑道:“怎好唐突了广芸大家。”
“小女子倒有个疑惑,想问问这位俞和道友,不知云峰道友可否应允?”
“大家请问吧。”云峰真人一摆手,侧身坐下,让出了身后的俞和。
俞和一愣,慌忙抱拳作揖道:“不知前辈有何事要问小子?”
“这位俞小哥儿,方才我所弹那亘古谣,你可听过?在何时何地听过?”广芸大家双眼直直的盯着俞和,闹得俞和脸上一红。
“回禀前辈,晚辈依稀记得曲调,只是记不得在那处听来。”
“哦?”广芸大家微微一皱眉,“若俞和道友愿告知何时何地何人将此曲传你,广芸定有重谢。”
俞和抱拳正sè道:“三清道尊在上,俞和绝不是有意隐瞒,实不知何时何地何人传我此曲,只觉曲调熟识而已,愿以大道为证,此言不虚。”
广芸大家见俞和指大道起誓,再不好追问,眼波转了转,轻笑道:“俞和道友莫要误会,只是广芸心有所系,故而此一问,若俞和道友哪ri忽忆起一些端倪,可凭此玉符随时唤我,广芸愿登门拜访。如有所获,自会重重谢你。”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片浅黄sè的玉符,放在俞和面前。
这曲子有何来历?广芸大家登门拜访?俞和心里惊讶,却还是点了点头,将玉符仔细收入怀中。一旁云峰真人见了,也是面露惊异。
广芸大家道:“此曲来历非常,不便细说。只是广芸也仅得了残本,花了百年时光,才依节律音调推演而补全,本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今ri偶听俞和道友哼这曲子,才知此曲尚有全本存世,而广芸补上的那几段,实与原曲相差甚远。俞和道友福缘深厚,若有此曲消息,请务必告知广芸,以了我毕生心愿。”
俞和点点头:“晚辈自当从命。”
广芸仙子又深深的看了俞和一眼,举手拍了三下,她身后有铜铃声轻响,竹门移开,有侍女托了木盘,将一套白瓷茶具放下,躬身万福,便又退了出去,掩上竹门。
“两位皆是贵客,广芸有香茗一杯,请道友品鉴。”说罢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极熟练的将一注清水倾入茶壶,伸手在壶底一揉,白汽蒸蒸,那水就沸了。滚水注入茶杯,杯底一团茶叶竟如朵碧莲似得缓缓展开,整座竹楼全是茶香。
云峰真人本就爱茶,深吸了口茶香,也不管水烫,伸手拈起茶杯,一口吞到嘴里,茶汤绕舌三轮,这才咽入腹中。
“这茶云峰道友可还喝得?”广芸大家也陪着饮了一杯。
云峰真人闭目回味,眉毛却微微一皱,嘬口吸气,将残香在胸中一绕,悠悠的道:“广芸大家暴敛天物了,可惜。”
对坐的广芸大家闻言,脸sè一寒,蛾眉微颦道:“何谓暴敛天物,请云峰道友明言。”
云峰真人见她薄怒,也不慌忙,轻轻放下手中茶杯道:“植茶需离海靠山,唯独这南海碧莲长于临海高山山顶,纳汪洋水气于枝叶脉络中,十年才萌出新芽一片。这百年南海碧莲一杯十二叶,确是茶中珍品,以茶叶的品次来说,已可堪称当世绝巅。可惜广芸大家只重茶,而不重水,须知饮茶一道,水为形,茶为意。二者须相辅相成,珍品灵茶当以珍品灵水冲泡,才可尽展滋味。广芸大家这水,只是寻常的无根净水吧,虽不沾尘,但终是一壶凡水,不含丝毫灵气,难衬此等灵茶。而且最可惜的是,此处临海,这无根净水从天而降,却是先从海中蒸腾成云,再化雨露。南海碧莲,本就是近海高山上所产,茶与水皆由海中来,未得群山大泽吐纳,所以广芸大家可觉得这茶汤入喉,回味甘洌不足,稍嫌腥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