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七、八、九三盘谷道,走过去所用得时间,比四、五、六三盘还略短一些。俞和一路挥舞着扫帚朝前走,旁人或以为俞和在忙于招架,可偏偏脚后那条二尺宽的曲折小路,仍然清扫的一丝不苟。
山崖上的罗霄弟子心中越来越惊骇,解剑十八盘杀阵走过了一半,阵中剑光凶煞至斯,可俞和非但没有拔剑,还用的只是一支粗笨不堪的五尺竹扫帚。以竹帚为剑也就罢了,那些十八盘剑阵中的剑光,不仅碰不到俞和的衣角,连帚丝被没劈落半根。
此时谁都能看得出来,俞和根本就是在故意藏拙,他就是要演给罗霄门人看一看,这传说中杀人如割草的罗霄解剑十八盘,走到一半,连他俞和的剑都逼不出来。什么凌厉的剑光,什么凶煞的阵法,就直如院落中的枯枝败叶一半,只消拿竹帚挥一挥,便能破得干干净净。
期待俞和走完十八盘的人,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而也有的人,就是来看看俞和是怎么死在解剑十八盘中。此时的他们,觉得自己的脸上在隐隐烫,似乎俞和把竹扫帚狠狠的抽打在了他们的面皮上。这些人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浑身暗暗使力,似乎想要把气力注入后面的九盘谷道中,注入那些还未飞出剑光的长剑之中。
走到第十盘谷道前,俞和转动竹扫帚,挽了个硕大的棍花。他回头望了望山崖上的罗霄门人,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只听见俞和忽然清啸一声,伸手一拨帚杆,那一柄五尺竹扫帚化成一片车轮大小碧青色的光影,直朝第十盘谷道撞去。
解剑十八盘中的无名杀阵,似乎也被俞和的轻蔑激怒了。虚虚实实的几百道剑光好似滂沱暴雨,直朝俞和当头罩下。
当旁人皆以为,俞和定要在这第三重阵法变化之下,受到重重阻滞之时,俞和又一次未令他们如愿。
只见俞和的身形好似化入了那片碧青色的光影之中,他当真以帚作剑,施展开了将身合剑之术,掠过第十、十一、十二盘谷道势如破竹。仅仅一十五息不到,俞和已然笑盈盈的站在了第十三盘谷道之前。身后一条二尺宽的小路,从第一盘入口处直达脚下。
凡是期待俞和闯过解剑十八盘的弟子们轰然叫好。而那些心怀恶念的人,只能沉默不语。
摇光院掌院脸上笑开了花,他拊掌道:“愿赌服输。师兄,此时你可莫要再想把这灵剑收回去了。”
“你以为他能闯得过第四重阵法变化?”天枢院掌院沉着一张脸,寒声道,“我看未必,此子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师兄且看吧。”摇光院掌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俞和听见了山崖上的叫好声,回身一抱拳。只见他将扫帚一抖,掸落了帚丝上的浮土,脚尖点地一纵,就径直冲入第十三盘的谷道。
仅仅十来息之后,摇光院掌院伸手一招,那天枢院掌院的灵剑就飞入了他的袖中。山崖上观望的弟子们沸腾了,许多纯是来看热闹的弟子,已全都变成了俞和的拥趸,人群拥挤在山崖边上,振臂高呼给俞和鼓劲助威。
数位掌院真人板起面孔,纵身朝弟子们那边飞去,他们想要开口呵斥,猛听见西面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九霄龙吟般的悠长剑鸣。众人抬头一望,只见一道长河般浩浩荡荡的青光破空而来,降临在第十八盘的谷道之中。
一方高达十丈的巨大石碑显化出来,放出万重剑炁。
低辈弟子或许并未见过这尊石碑,而去过白骨剑冢潜修的罗霄门人,只一眼便能认出,这就是镇压在白骨剑冢的尽头,那一尊刻着罗霄剑门无上剑经《太玄典》的石碑。
太玄典石碑一出,这罗霄解剑十八盘便算是将杀阵演化到了极处。俞和将手中的竹扫帚朝地上一拄,纵身跃起,他凌空一翻身,使出一式金鸡独立,将右足足尖探出,轻轻点在帚柄上。再看俞和大袖飘飘,脚踩五尺竹扫帚,好似踏着一支单杆的高跷,稳稳的立在第十六盘谷道之前。他把双手一翻,白莲赤鸢双剑落入掌心,双剑微微一晃,两道璀璨的剑芒乍现,刺得人双目生疼。
众弟子一看俞和亮出法剑,登时又是一大片喝彩声。连师长们的厉声呵斥也不顾了,拼命的朝山崖边挤去,若不是此时罗霄解剑十八盘上空尽被杀阵气机笼罩,许多弟子就要冲到第十六盘的谷道边上去,尽情看俞和是怎样走过这被《太玄典》镇压的最后三道转折。
双剑在手,一股豪气直冲云霄,俞和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噗”的一声轻响,他头顶的竹簪弹飞,稽披散,根根头全都贯注了精纯的剑炁,一丝一丝伸得笔直,便好似数不清的绝世长剑,直欲将虚空刺穿。
被俞和的气势一激,那十丈太玄典石碑也生出了异相。
只见那石碑上流转的每一道剑炁,都化作了一位青袍道人的幻影,自碑面中腾身而出,掠过铁索上悬挂的长剑,这些青袍道人手中便多了一口青光四射的长剑。足有三千多位栩栩如生的青袍剑修法相,落在第十六、十七、十八盘的谷道当中,三千道凛然气机,牢牢的罩定了俞和的身形。
第十六盘谷道中的近千位青袍剑修引动掌中剑器,千声剑鸣汇作一响,千道剑光尽朝俞和突刺过来。
俞和运剑长吟,脚下一点,竹扫帚顶着他的身子,毫不畏惧的迎向那扑面而来的剑光大潮。这一刻,人们仿佛看见了一位独自傲立于海边礁石上的绝代剑客。狂风卷起千丈波涛,如巨兽一般向他张口噬来,但剑客那渺小的身形和纤细的三尺长剑,却似乎包含着不屈不挠的倔强,和逆天而行的刚烈执念,只见这位剑客不退反进,大步向前,迎着滔天怒浪,挥出了斩天裂海的一剑!
无数青袍剑客幻像与俞和擦身而过,黯然化作几缕散乱的光影淡去。俞和锐意前行,脚下的竹扫帚清出了一条二尺宽的小路,穿过第十六盘谷道,直通向太玄典石碑。
罗霄弟子们几乎看不清俞和是如何挥剑破阵。只有那赤鸢剑的一线红芒,宛如是剑光怒涛之中忽隐忽现的一点渔火,虽然摇摇欲坠,看似岌岌可危,但却异常坚定的在杀阵中见缝插针的穿行,掠过了第十六盘谷道,朝解剑十八盘的尽头飘去。
走到最后三盘,俞和其实也不轻松。他竭力稳住心神,可身后远方传来的欢呼声,却令他不由自主的心潮迭起。第十七盘走过三分之一,那竹帚末端的帚丝已然断落了一小半,连袖子上也被割开了三道尺长的裂缝。
他能有惊无险的走到此处,全是因为灵台祖窍中的六角经台委实太过玄妙了。俞和看镇国真人与纯阳殿三十六真传弟子走了一次解剑十八盘,六角经台就已把十八盘谷道中的整座无名剑阵,尽数搬到了俞和的识海中。而那之后,只要俞和闭目入定,就能看见白衣舞剑少年一人一剑独走解剑十八盘。
其实这罗霄解剑十八盘中的万千阵法变化,都脱不开《太玄典》的剑道总纲。走过十八盘,等于就是将罗霄剑门中所藏的万种剑术全都拆解了一遍,最后若能凌驾于《太玄典》所包含的剑意之上,那就能生离此地。
而俞和不单有六角经台推演阵法,他还亲眼看过白骨剑冢石碑上的《太玄典》真文,虽看得不完整,但已然尽窥其总纲要旨,甚至还由《太玄典》的剑道路数中,领悟出了读剑之术。由此两重因缘而来,这罗霄解剑十八盘对于俞和来说,已经没了多少秘密可言,当真像是走了无数遭一般。甚至每一步踏出,会有几道剑光劈到何处方位,背后又藏着如何变化,他都了然于胸,这才有了之前让罗霄满门震惊的破阵情形。
而六角经台一共推演出了一十四种破阵之法,幻境中的白衣舞剑少年独自闯阵,如履平地。但俞和偏偏是憋了一口气要出,所以故意拿着天罡院的竹扫帚闯阵,在别人眼中,他这是艺高人胆大,而俞和就是要表达出一种意思,他哪怕是扫地,也扫的是罗霄剑门最险之地,一柄普普通通的竹扫帚在他俞和的手里,就能在罗霄最为凶煞的解剑十八盘中,硬生生扫出一条通路来。
当山崖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响时,俞和心中飞扬起万丈豪气,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正把那些受过的屈辱和污蔑统统踩到脚下。
这也正是如此,俞和的心境不再平和,无法完全按照六角经台推演出来的轨迹挥动长剑。第十七盘谷道的剑阵何等凶煞?俞和出剑点拨之间,只稍稍一错乱,立时袍袖上又多了四道交错的裂痕。
无数青色的人影挥出弥天剑光斩落,俞和心知自保无虞,但那五尺竹扫帚却势必要被剑光撕成碎屑。
望了望五步之外的第一十八盘谷道入口处,俞和忽然仰天出一声虎吼。只见他把双臂一展,从身上猛然飞出了十余道各色剑光,这些剑光拧成一条怒龙,霎时间冲散了第十七盘谷道中的最后数百道剑气。
剑器哀鸣之声不绝于耳。
那第十七盘后半段的数百条横栏铁索和铁索上悬着的长剑,被俞和奋力一击化出的剑气长龙搅得粉碎。而那一对陪伴了俞和多年,被他视如伙伴的白莲赤鸢双剑,还有十几口俞和珍藏的法剑,也在这一击中化成了漫天铁屑。
一道恢弘的剑气宛如蛟龙升天,直贯破云霄而去。数百灵剑同时破灭之时,出的金铁悲鸣声,震荡了在场的每一位剑修。无数闪闪光的碎屑,自天上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好似一场绵绵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