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可秀无聊地坐在马车内,偶尔掀起白葛布的小窗帘,观顾一下她应该很熟悉却又有些生疏了的街景。索格兰德端坐在她的对面,按着他一般的习惯,现在正在闭目养神。马车向着前总司令官府邸驶去,在吊唁父亲的陵寝之前,拉可秀希望能够得到母亲的陪同。
玛格丽特负责在下午带领远道而来的希塔洛斯王子游览一下南希瓦尔湖,说句老实话,在卡乌内斯库周围本来不乏一些人文景点,不过许多有价值或者无价值的东西,在经过了5o多年前的风暴后,能够让实在的法伦西人看得顺眼的的确留下来的不多。相反,本身由于纳西比斯后期的糟糕政务而变得萧条的南希瓦尔湖区,却随着新生的国家而逐步找回了原本就属于这一带勤劳人们的生气。
拉可秀收回了眺望车外的目光,回过来打量起索格兰德。和一年以前初次见面时相比,索格兰德的外貌并没有多大的改观,这是一个描述客观事实的结论。但是,拉可秀毕竟身为女性,她的观察会带有不少女性的直觉。而现在拉可秀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子看上去要比一年前更成熟和柔和了。如果硬要打个比喻的话,一年前的索格兰德就好象是初春时的法伦纳斯江,虽然显示出了无比的力量,但是上个冬天残留下来的碎冰夹杂在水流中,阻碍着整个河流的流动。然而现在,河流似乎进入了仲夏时节,碎冰早就在外来能量的作用下消失殆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得了它的奔流。那么带给这个男子变化的是什么人呢?拉可秀好奇地思索着。
索格兰德睁开了眼睛,因为他感觉到车夫将马连续地轻轻拽了几下,显然目的地已经到了。“亲王妃殿下,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是啊,您通知过我的母亲了吗?”拉可秀在马车最后一下的刹车所产生的震动中这样问道。
“前几日我们派人告知过令堂,说您估摸着这几天就会到,所以我想她应该是有所准备的吧。”索格兰德说着,起身打开车门,跳下马车。当车夫把小阶梯从车底抽出安顿好后,索格兰德像所有有礼貌的绅士那样,搀扶着拉可秀慢慢地走下来。
两人撇下仆从,径直走向了眼前比较小巧的建筑。拉可秀在推开篱笆的小门后,很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一个普通农妇那样,从井里提起满满的一桶水,正向着厨房走去。拉可秀用责备的眼神瞪了索格兰德一眼,甩开对方,提着名贵的裙子向自己日夜思念的母亲奔去,那样子和5年前、1o年前、15年前完全一样。即使她的身份和年龄变了,但女儿的心是不会改变的。
“妈妈!”拉可秀喊道。
贝奇夫人身子一僵,像她这个年纪在干活是容不得半点分神,否则日渐衰老的身体就会失去控制力,就像眼前的景象一样,满满一桶水被打翻在地。清凉的井水立刻就把干燥的青石板染成了深色。
“哦,海苏斯在上,拉可秀回来了,我的女儿回来了。”贝奇夫人扔下水桶,张开双臂去拥抱冲上前来的女儿。
“我的孩子,不要哭了,见面是令人高兴的事。让我好好看看,希塔洛斯人把你照顾得怎么样?在那里还习惯吗?听说他们那里气候干燥,地里长不出什么蔬菜,你在那里还吃得惯那边的饭菜吗?他们好像更喜欢海鲜,你这孩子可是离不开南希瓦尔湖里的鲤鱼的。你从小是被你父亲宠大的,现在成了别人的媳妇,就没有那么多人会事事迁就你了,唉,我可怜的孩子,再让我好好看看你吧,好好看看……”贝奇夫人抚mo着女儿的脸蛋,爱怜地说道。
“妈妈,我一切都很好,卡尼特斯和他的家人们、他们的臣民们待我都很好。我在那里很快乐。”即使有人不喜欢拉可秀,但毋庸她仍然是个可爱的女儿。
“那就好,那就好……”贝奇夫人双手从女儿的脸抚mo到她的肩膀、她的手臂,然后将拉可秀的双手抓到自己的胸前。
“父亲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哦,是吗?”贝奇夫人听到这,放开了女儿的手,转身去把摔倒的水桶扶起来。
“所以,我想这次把您一起接到希塔洛斯去,这样以后我也可以方便地照顾您。”
“维夫(维夫利兹的昵称)已经永远地安息在这里了,我想——我想自己大概再也不会离开他了,谢谢你,我的孩子,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贝奇夫人说着准备重新去打一桶水。
“那么……”拉可秀觉得今天是说服不了母亲了,“我们先不谈这个,今天我想去看看爸爸,您和我们一起去吗?”
“去看你父亲吗?好的,那让我准备准备吧。”贝奇夫人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头。
“您就去给自己的准备吧,像这样的粗活,应该让给年轻人来干。”拉可秀从母亲手中夺过了水桶。
“让我来替您效劳吧。”索格兰德很识趣地插了话。
“那有劳了。”贝奇夫人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拉可秀赌气地把水桶塞到索格兰德怀里,“那么就麻烦您了。”
索格兰德依旧微笑着接过水桶,向井边走去。
“扑通”一声,索格兰德把水桶扔进了井里。
“为什么我母亲被搬到了这里,也没有人照顾她,她已经上了年纪,而且以前养尊处优的日子也过惯了。不要告诉我,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为国家英勇捐躯的军人的家属的。”拉可秀趁着母亲不在,对法伦西的宰相大人大雷霆。
“这个安排也不是我最早想到的,令堂在令尊去世后的精神状态很差。另一方面,也许是为了避免以后令堂不被叛乱者挟持为人质。道格拉斯·格兰上将就把您母亲安排到了这里,为了让您母亲摆脱悲伤,格兰上将劝说她做些家务和杂事,以便有所寄托。贝奇夫人非常地坚强,她很快就适应了这些劳动,如果不是这样很难想象她这样年纪的一个贵夫人能够在当时的情况下捱过丧夫之痛。之后我们回到王都找到她时,她拒绝了搬回原来的宅子,她说自己已经不是总司令官夫人了,所以没有理由去住那幢房子。而且我们考虑到,贝奇夫人独自一人住回去的话,很有可能睹物思人加重的她的悲伤,所以便遂了她的意。就目前看来,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不觉得你母亲的身体要比以前硬朗一些了吗?”索格兰德说着把满水的水桶提了上来。
“那么说来,我还要感谢您咯?”
“不用谢我,真要感谢的话应该感谢格兰上将,是他保护了您的母亲,一手安排了贝奇元帅的后事。让我们把水送到厨房去吧。”
拉可秀对于对方的说辞虽然仍旧怀有不满的情绪,不过眼前母亲活生生的状况让她感到了一丝由衷的欣慰。不管怎么说,如今看见贝奇夫人仍然健康地活着,对她这个远嫁异国的女儿来说胜过一切。
约莫半个钟头后,索格兰德陪同着两位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士上了马车。马车的目的地也很明确,是蒙蒂埃公墓。
蒙蒂埃是位于卡乌内斯库以北5法里的一处高地,可以说是卡乌内斯库北面的门户。而位于其上的公墓历史也可以追述到纳西比斯王国初期。在纳西比斯人攻克此地后,虽然纳西比斯人曾经不屑像法伦西那样的蛮族,不过双方在卡乌内斯库的一战却也可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了。于是乎,当年索林·琉斯便建议在蒙蒂埃修建一处墓地,专门安葬在此战中英勇战死的双方战士。一方面,亨利一世的确佩服对方战死者的勇气;而另一方面,作出这样的动作也便于安抚战败的法伦西人的人心。
到了后来,虽然纳西比斯政府从没有对这片公墓颁布过任何法令,但却形成了一个大家都遵守的潜规则:只有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或者曾经立过重要战功的人才能被安葬进蒙蒂埃公墓。对于纳西比斯时期的军人来说,死后能进蒙蒂埃公墓那是无上的光荣,曾经有位诗人这样描写前去公墓吊唁死者的家属:“他们的泪花闪烁着骄傲和坚毅。”由此可见一般。当然,到了后世,更多对法伦西有过杰出贡献,而非单单牺牲于战场的人杰也得到了死后进入蒙蒂埃公墓的殊荣,他们中有民族英雄和政治家、有诗人和文学家、有科学家和音乐家甚至有革命者和体育运动员,也可以说这座墓地是法伦西的历史名人堂。有位国家元在重新开放公墓时的致辞中这样说道:“在遥远的东方,他们用无数无名者的血汗留下了一座物质的世界奇迹;在我们这里,我们用许多杰出人物的灵魂缔造了一个人文的世界奇迹。”用古老而美丽的东方语言来形容的话,那么蒙蒂埃就是法伦西的“民族魂”的具体代表之一。
索格兰德·琉斯在现今墓地导游们的介绍中必定要占一席之地,因为正是他在当政之后立刻下令重新修缮了本已日见衰败的公墓,在其之后历代政府对墓地的保护就一直非常重视。
今天,索格兰德陪同着已故总司令官遗孀和女儿来到这里凭吊维夫利兹·贝奇元帅。当三人从马车上下来之后,拉可秀颇为吃惊地看见琴娜早已等候在墓园的门口。拉可秀回头望了一下索格兰德,对方向她笑了笑,她立刻明白了这是宰相大人的安排。虽然以前在国内时,拉可秀多少是和琴娜处于某种竞争关系,不过这倒不影响她们之间展出一些平常的友谊。这对女性来说几乎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对拉可秀来说,即使她是一个热爱一切普通女孩所热爱的东西的姑娘,可一般人家的那些娇贵的小姐毕竟和她凑不到一块去。在她们眼里,拉可秀过于优秀却又不似琴娜那样清高,反倒成为了她们嘲笑的对象。所以,拉可秀在卡乌内斯库的贵族沙龙里没能交到一个像样的朋友,于是从学生时代便一直是共用一个寝室的琴娜成了她唯一可以称得上的朋友。
琴娜挺拔地站在那里,身上是一件干净的女式常军礼服,衣服有着得体的剪裁和许多漂亮的烫金镶边,衬着琴娜那似乎刚洗过还残留着水分光泽的银灰色长,使她整个人显得生气勃勃。不过拉可秀仔细观察后现,她的老朋友看上去有些疲惫,索格兰德也现了这个情况,想必是近日来日夜操劳十三军团的事而消耗了不少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