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自府中往未央宫去,阿姝端坐在车中,低眉垂首,双拳攥紧,始终惴惴。33kanshu重生这一世,因种种缘由,不论是上一次至长安,还是出嫁时,她都还未曾见过章后、少帝乃至耿允,此时忽要入宫,毫无准备,实在不安。
“可是心中有些忐忑?”刘徇方才便察出她的异样,待二人独处时,便伸手去将她掩在袖口中
那两只攥得紧紧的小拳头握住,凑到唇边吻了吻,低头端详她因用力而泛白的骨节,道,“不必担忧。”
阿姝深吸一口气,垂下的脑袋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流转过去,望着他仍如往常一样,面目带笑,风度和煦,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不由也试着静下心来,局促的冲他笑了笑。
刘徇伸手抚了抚她粉白的面颊,在那两朵笑靥边停留片刻,忍不住凑近去吻。
阿姝面红耳赤,最有扭动着脑袋,伸手要推,羞涩道:“别,好容易收拾好的妆发。”
刘徇有意逗弄,并不退开,只是手上动作格外小心,并不触碰她梳拢的发髻与平整的衣物:“哪儿来的妆?我妇貌美,不施粉黛便能令旁人黯然失色。”
阿姝虽羞涩难挡,却也因他这一番没边的调笑全然松懈下来,越发挺直腰背,正色怒道:“夫君,不可这样没正形。”
刘徇仔细端详她,见她方才攥拳的手已然松开,眸中的惶惑之色也尽退去,这次缓缓收了手,道:“你这般模样最好。凡事有我在,你只紧跟着我便好了。”
长安城中有宫殿颇多,然如今仍在用的,不过长乐与未央二宫。
长乐宫在东,为太后所居,未央宫在西,为天子居所。然目下天子年幼,除偶有重要大事时居未央宫外,其余时候都与太后同居长乐宫。而这两座宫殿之间,除隔了贯穿全城的章台街外,还有一座昔日的丞相府,如今的大司马府。
马车于宫门处停下,便有小黄门小跑着来迎,将二人引至未央宫中正中的前殿。前殿位于龙首山丘之上,乃未央宫中最高之建筑,巍峨高耸,气魄煌煌,一级级攀爬而上,可俯瞰四周景胜。
阿姝与刘徇并肩而行,并无闲情赏景,好容易至殿外,那小黄门方令二人稍候,入内通报。
不多时,大门洞开,数十宫人自内鱼贯而出,列于两侧,低眉躬身道:“陛下请大王与王后入内一见。”
刘徇眸中闪过阴郁,却面不改色,信步而入,阿姝不由捏了捏衣角,尽力的挺直脊背,目色从容,紧跟在他身后入内。
大殿布局与长乐宫大同小异,虽门窗敞开,有日光透入,光明而敞亮,可高座上那一对母子,华服美饰,居高临下,却一下教阿姝想起梦境中,于长乐宫中命丧箭雨的那一幕。
她尚未行拜礼,脚下便一个趔趄,险些软倒。身前不过一步之遥的刘徇仿佛有所觉一般,悄悄伸出手来,稳稳当当将她扶住。
他握着阿姝的那只大掌温热而宽厚,强劲而有力,教她原本涣散恍惚的心神一下聚拢。
二人拜下,一呼陛下长乐未央,再呼太后长乐无极。
殿中一时有片刻静默,高座上二人皆未出声,仿佛是有意拖延一般,刘徇与阿姝也未起身。
少帝刘显头顶通天冠,身披玄色深衣,面色苍白,身形瘦小,一双不甚有神的眼睛里,虽还清澈,却透着难掩的怯懦。他垂目望着殿中二人,面上有一瞬喜色,然转瞬便淹没,小心翼翼侧目望着一旁的章后,等着她发话。
一旁的章后一身赤袍并黄带,腰间饰玉,发间饰金,面目虽有细微皱纹,现年岁痕迹,然眉目瑰丽,发肤光洁,保养得宜,年近四十,诞二子女,非但未有苍老之色,反而更显成熟风韵,耀眼夺目。
然她一双美眸中,自底下低首那二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那抹纤弱婀娜的身影上,未见一丝欣喜,反而有难以克制的复杂嫉妒之色。
不愧是她的女儿,不负盛名,得见真人,竟比帛画上更美几分,就连年轻时自负美貌的她,都要自叹不如了。
这般女子,当年若非因那一句谶语,嫁给刘徇着实有些浪费了。
章后心中正思绪纷乱,一时未作反应,好半晌,忽然感到身旁的皇帝伸手轻扯她衣袖,低唤“母后”,方回过神来,纤细黛眉一扬,冲小皇帝勾了勾唇角。
刘显似是得了应允,苍白孱弱的面上忽然多了生动的喜悦,一下自案后起身,拖着满身的宽袍大袖,自阶上步下,亲至底下二人面前,眼看就要伸手去扶,却像想起了什么,目露怯意,迟疑不动。
章后见状不由蹙眉,以手掩唇,轻咳一声。
那声响一下将刘显惊醒,令他瑟缩一下,大着胆子颤巍巍先将刘徇扶起,胆怯嗫嚅道:“萧王这二年来替朕平定叛乱,功劳颇高,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刘徇照旧笑着,谦和有礼,顺着小皇帝的手起身,摇头作愧疚状道:“本都是臣分内应当,陛下谬赞。”
刘显仓促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转身便弯腰去扶阿姝。这一回,他手上未颤,苍白面上甚至露出腼腆的笑容,待阿姝一抬头,便笑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极低的唤了声“阿姊”。
阿姝闻声,缓缓直起的身子忽然一愣,低垂的目光望向眼前不过十一岁的少年,那一张苍白面上,掩饰不住的清澈笑容,仿佛一根细小银针,在她心口扎出个洞,蓦地一疼,疼得她扯出个难看的笑来。
刘显却丝毫未觉,笑得面上苍白之色都去了一半,直到背后又传来一声轻咳,方一下收敛笑意,又恢复作肃然而怯懦的模样,低垂着脑袋转身步回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