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哪怕是奉命封岳嵩山,太子李弘身边饮食起居的一应之物,都是由太子妃裴氏,亲自带人往复检查和验证过的;尤其是贴身穿戴的备换衣物,更是裴妃亲手缝制的,暗中下手的机会渺茫。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李弘来到充作临时审讯的客堂之内。在专门隔开的屏风背后,见到了这位已经变得披头散发、衣裙脏污的孙掌正时;她已经是双目无神,而形容惨淡略显哀怨的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不肯更多亲近贱妾……;明明是卑妾先来,又与殿下朝夕相处,就算是床帏之间,也未尝没有坦诚相见过……这一切,都怪那郑氏,自从她来了,就不一样了。”
“就连中殿(太子妃),什么事情都喜欢交付她,还有她的那位小女……;日常传唤和赏赐的,比谁人都要频繁……;是明眼人都晓得,殿下的这是爱屋及乌,却从来没有令其侍寝……我不明白!”
“卑妾……卑妾,自幼就被教导身为陪侍之女,要竭尽所能的尊奉和服侍殿下;可是……殿下日常里,又何尝多看过,卑妾一眼么?后来更渐渐疏离卑妾,常令卑妾在外守候,却召入郑氏及小女。”
“最终,卑妾被打发去了内书院,教导那些粗鄙的宫人奴婢,当面侍奉殿下的机会也就更稀少了;这怎能叫人不惶然莫名、又无所适从呢?卑妾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竟要,无端受如此责罚和冷遇?”
“殿下从来都没有对卑妾说过,中殿也始终不肯对卑妾解释,只是让卑妾耐心等候就是;可是,卑妾已经等不住了,再过两年,卑妾就要到了,放出宫外的年级,可是卑妾,已不想被指给外人了。”
“殿下啊殿下,你真是……不明白,卑妾的心思么?”说到这里,她当场情绪崩溃的掩面哭泣起来;也像是进一步释放了心中的枷锁道:“之前,早有人愿意给卑妾及家门,一个出身前程和托付。”
“只要提及一些东宫日常所见的情形,但卑妾始终未敢应承……但是这一次,卑妾实在无法忍受了。眼见殿下封岳在即;就连中殿之尊都要在山下等候,郑氏那养狸奴的小女,却可以伴驾上山……”
“卑妾不甘心……不甘心啊!”半响之后,太子李弘走出来的时候;耳边仿若还在响彻着,孙掌正在被重新制服的最后一刻,那状若疯魔的哭喊声。直到他看见树上一双发光的眸子,才沉沉的叹息道:
“这是,孤……不懂人心了么?”
“不,这只是走上最高权利之路,需要面对诸多的坎坷和微不足道的代价之一。”江畋站在盛放的花树中,无所谓的摇头道:“追逐权力的过程,就是在不断突破,原有道德伦理和坚持底线的下限。”
“也会让你在诸多挑战、挫折和相应代价当中,变得麻木不仁,感情淡漠;乃至忽略了对于大多数事物的真实感受。事实上,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并非不懂人心,反而对此极其敏感,乃至游刃有余。”
“只是,他会相对冷静到残酷的,对于这些人心趋向进行取舍;而争取和权衡其中对于自己,最有利的那部分而已。所以世上最残酷的,就是帝王家了,既要维系明面上父慈子孝的亲睦敦伦体面。”
“又要坚决果断的打击和防范,任何试图染指皇权大位的倾向和嫌疑;来维护自身的权威根基。若果没能逐渐养成,足够坚毅和冷酷的心性,只会被这相互矛盾又交叉渗透的二者,扭曲成权力怪物。”
“至少,当下的殿下,或许还能感受到心里落差,也能对于那些侧近、卑下之人,略微保有同理和怜悯心;这是一件好事情,证明你没有失去最基本的人性和底线;希望你能将这种初衷保持到最后。”
“狸生的鞭辟入里,可真是叫人略显宽慰,却不免心情复杂啊!”太子李弘闻言,也露出难以言述的苦笑:“孤或许没机会成为史书上,开拓进取的一代雄主或是盛世明君了。但总不至于让局面更坏!”
“那殿下就妄自菲薄了。”江畋却是坚定异常的反驳道:“既然你有逆天改命之志,又知道了未来的大致趋势,还有诸多大事件当中,需要趋避的危机和风险所在,理所当然会比其他人走的更远才是。”
“狸生所言甚是,却是孤又软弱且退缩了。”太子李弘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既然这些暗中谋刺的鬼蜮伎俩,都已经相继败露了,那接下来孤封岳礼毕的回归之路,想必就是明面上的图穷匕见吧?”
“这就要看殿下的后手准备得如何,或者说有多少力量和资源,能够用在这场因势利导的后续风潮中了。”江畋意有所指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殿下既然活着走下嵩山,那明面上的胜负手就领先了。”
“在礼毕返回东都,面见天子的这段路程当中,也是可以阻止和破坏您,就此主导和掌握大势的最后机会了。该跳出来,自然会跳出来;毕竟,此辈的时间不多了。哪怕是那位天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母后么?”太子李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唏嘘和深邃起来;“从始至终,孤与她之间的分歧和争端,都围绕着朝堂之上的政见不合而已;这次,她老人家又该用什么样的过失,为孤罗织罪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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