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军一夜骚动不同,灵武县之夜,安静得猫儿、狗儿的叫声都很少听闻。
天一亮,薄骨律和烈石朵两个家族开始往城里搬迁。他们在城里本身就有宅院。所谓大乱住乡,小乱住城,东夏的军队来了,他们没有跑去守自己的庄园,反而流露出住城的迹象,这在很多百姓看来代表着点儿什么,加上军管的文参集中了当地官吏,东夏派士兵在城里城外吆喝一天了,城里的百姓也开始露头,而露头的百姓很多只是跑去看看衙门的官吏是不是照常上衙。
官吏却没上衙,衙门被大本营占据了,将士夜里也一样鱼贯出入,哪还有官吏们呆的地方?
官吏们都被军管上派出去安民了。
他们往往一个人带着几名东夏兵,或者在城里沿街走动,或者出了城,走上乡间,到处与人宣传东夏的秋毫无犯。
有一些家世好的官吏,走村串巷,走得欲哭无泪,去乡间要马车,但是你进了村你还是要走路的,更不要说与人说话,竭力解释。他们走得累了,走不动了,会不自觉看着人家东夏国跟着自己的士兵,只见那一双套着短靴的脚,下了马,步调和尺寸永远都一致,你故意磨蹭,人家还会提醒你走快,好像他们真的觉得这点儿路不算什么,哪怕上官不看,着,命令还要执行下去。
不过这些东夏兵也有发牢骚的时候,他们发牢骚几乎都是一个调调,会跟官吏说:“我们都是甲等军府里一等一的精锐,不打仗,却被派来跟着你们到处跑。”
是城是乡,好像都被他们这一阵搅弄焕发出了生机。
也有和士兵们相处不错的官吏。
他们会忍不住询问东夏的情况,不牵扯到军事机密的时候,士兵们也不会显得狂妄,但不知为何,他们身上却总是让人感到一种在其它国家的人身上见不到的骄傲气,他们会告诉你说:“陈国以为他们国大,我们国小,他们犯境,我们也不敢吭声,结果怎么样,我们大王一声令下,几十万军队上来了。”
走到一些财主家,财主会奉上一些见面礼,那些士兵们也看不上,累了一起喝杯茶,还是这些士兵们买的,往往连官吏的也买了。与这些士兵们在一起,官吏冲着财主给的钱币咽口水,却也不敢像往常一样伸手拿,毕竟东夏国进灵武了。将来县城要是归人家治理,本来会是你上去的机会,结果你贪图小利摸了几个钱币,士兵们回去告诉别人,你的仕途因而毁了呢。
官吏忍不住问他们,他们就会自豪地说:“我们大王说我们是王师,王师就是扶贫救困,替天行道,秋毫无犯的军队。什么叫秋毫无犯,就是一根毛你也不能沾。我们东夏国小,靠什么与陈国打仗,就是一根毛也不沾。沾毛了就不吉利,就会光死人,打不赢。”
他们往往把小吏说得一愣一愣的。
小吏们就觉得这些东夏人虽然一根筋,却都是赤子之心,让人自惭形秽。
“扶贫救困,替天行道,秋毫无犯”。估计这些士兵根本不知道意思,否则也不会说什么不吉利,沾了就打不赢,但他们确实就在这么做,见了哪家贫苦,见了奴隶套着脚镣在田里耕作,眼睛里全是同情。
但不知怎么回事儿,因为这些印象,很多小吏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陈国人不可能打赢东夏,他们再也统治不了灵武县。
博骨律太岁第一拨进城的。
进城之后,就在人家还没回神的时候,让人挑着成筐的钱,敲那些临街的房屋,二话不说商量买店铺。
足足买了四五家,人给醒悟到了,再也没人卖给他。
沿着街道乱转,半路上碰到石敬中,石敬中就持了扇子点他。两人带着身边的仆从进到一家关着门营业的茶馆,却是手拍在门上,让人打开营业,说:“东夏兵不扰民,给你说,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街道上睡得都是东夏兵,人家是宁愿睡大街,也不占民房,他们自称王师,我看比真正的王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关着门只让熟人进呢?敞开好好做生意。”
开茶馆的也是个财主,家里有女人被糟蹋过,恨陈国恨得要命,立刻开了一桌,上了些茶点,陪着二人坐着。
两人也不避讳,当场就交流看法。
博骨律太岁一凑头,神秘地说:“听说昨天陈国从高奴开回来好几万军队,结果城边还没到,就被东夏的军队打得大败。”接着又说:“滑台家和鄢家已经把孩子送去,你们家族送不送。”
石敬中还没有吭声。
陪坐的财主却把眼睛睁大,大叫了一声:“该。”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肯敞开门了?”
这财主一下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热情地招呼说:“原来是鄢老爷。”他移动脚步,轻快地就去招待进来的人了。
博骨律太岁扭头一看,见是鄢姓的族长鄢怀晦,多年不穿的雍衣套在身上,但是衽口还是反的,鄙夷地说:“原来是他。我宁愿和滑台家族走近一点儿。老牟也真是的,见他也亲热。”
石敬中压低声音说:“老牟这人不错,不过在他眼里,他们才是一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