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问问,我这几日在做什么?”
他突然这样说,阿朝有些怔愣。
谢昶移开书案上的镇尺,将那两张判状递给她,“看看。”
阿朝好奇地接过来,直到
看到判书第一行时,双手便忍不住开始发抖,紧握的指尖几乎捏皱了纸张的肌理。
两份判状。
一份是梁王世子殷重玉的判决书,卖官鬻爵、侵占民舍、贪墨等数罪并罚,褫夺世子封号,判杖责一百,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回京。
皇帝还是留了三分仁慈的,不忍他那位皇叔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还是留了一条性命。
不过谢昶去看过殷重玉的伤,一百杖加上先前凌砚的那一刀,只怕人还未到北疆就先去见阎王了。
另一份判状,白纸黑字列着扬州琼园多年来非法略卖良民、残害无辜女子、采生折割等罪行,其中玉姑与另外几名管事依律斩立决,其余从犯一律发配充军。
这些年扬州琼园因着官商勾结愈发猖獗,他若不亲自盯着进度,只怕南直隶那些官员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阿朝眼前已然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判状上的字了,眼泪砸落下来,纸上墨迹晕染开来一片。
谢昶的心仿佛被灼伤了一下,是一种摸不着的疼。
他站起身,扶住她轻微颤抖的肩膀。
“阿朝,往后不会再有琼园,不会再有玉芊眠,也不会再有梁王世子了。”
阿朝的眼泪愈发汹涌,有种回到小时候,无论闯下什么祸端,总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前,挡下一切风雨。
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过来,头两年是拼尽全力也无法逃脱,冰冷的枷锁牢牢地套在身上,等待她的只有暗无天日的地狱,后来失去记忆,玉姑告诉她,她是被家人抛弃的孩子,所以才被抱进琼园抚养,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亲人在哪里,又为什么不要她……
那里每天都有“不听话”的姑娘被鞭笞,被送去官牢孝敬狱卒、被死囚糟蹋,被送给病入膏肓的老员外冲喜、甚至是冥婚陪葬,她不敢不听话,否则明日或许就会轮到自己……那个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年,她在即将及笄的年纪,终于卖出最好的价钱,等来了姑姑们口中“人人艳羡”的归宿,可她得到了什么呢,她在梁王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日,甚至在脑海中想到了千百种死法。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承受的所有痛苦,让她恐惧、厌恶、不敢面对、不愿回想的种种,至此终结。
眼泪被温热的指尖拭去,那道低沉却有温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所以阿朝,不用害怕,不管发生什么,还有哥哥在。”
胸口倏忽一热,撞进个极度柔软的存在,少女的泪水濡湿了他的前襟。
纤瘦手臂环住他腰身的时候,谢昶几乎是僵硬了一息。
阿朝再也忍不住,像幼时黏在一起的朝朝暮暮,像在外遍体鳞伤的倦鸟,扑进了那个人的怀中。
久违的怀抱,好像能为她抵挡所有风雨的侵袭,让她下意识想要依靠、想要抱得更紧。
胸膛窜起升腾的热意,谢昶仰头,从肺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少女已然长成,年底便要及笄,娇娇小小的身子尽管还如幼时温热柔软,却不适合再像从前那般抱着了。
可他还是没有松开,任由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心口。
阿朝是他疼爱的妹妹,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
也许分隔得太久,他甚至有种极端的想法,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在这世上亦只有他这一个亲人,她不依靠他,难道要去依靠旁人?
身前的小姑娘还在抽泣,紧紧贴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我以为……哥哥会介意我的过去,会不疼阿朝了……我原本想着,你若觉得我丢了谢家的颜面,我便住到城外庄子上去,或者回南浔,也总比去伺候人的好……”
她哭得口齿含糊不清,但谢昶还是听明白了。
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姑娘纤薄的背脊,“阿朝哪里都不去,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