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抿了口茶,还未正眼瞧她,倒是皇后含笑说了句“平身”,便叫人看座。
很快有宫女搬了张红木蝙蝠圆凳上来,阿朝战战兢兢地坐下,抬眸瞧见皇后和和气气的面容,悬着的心也稍稍定了下来。
皇后笑道:“你不必紧张,今日唤你过来,不过是闲话几句家常,陪太后和本宫说说话。”
阿朝柔声应下:“是。”
头回召见,皇后依照惯例问了名字、年纪、这些年在济宁的经历,以及在京中可住得习惯云云,阿朝都一一回答。
太子说得不错,这姑娘一双眼睛干净纯粹,举手投足间还有些谨小慎微,到底不是京中高门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那股子骄矜气,但好在清整端秀、规矩守礼,又是头一回面见太后和皇后,紧张也在所难免,这都问题不大。年纪小也无妨,毕竟才及笄,要她立刻就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不可能,离太子立妃开府少说一年半载,慢慢培养就是了。
比起自家那个闹心的小公主,这姑娘的性子不知让人省下多少心。
皇后瞧着挺满意,看向太后,太后的面色却不大好看,目光落在阿朝面上,威严中透着些审视:“听说你是从济宁被人掳上了船,这才一路进京,阴差阳错入了梁王府?”
阿朝心内一紧,颔首应了个是。
太后的口气并不友善,不似关心,倒像是质问:“从济宁入京,船上足足二十余日,那伙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这话问出口,阿朝再愚钝,也能听懂弦外之音,这大概是问她,可有被人欺负,身子可有叫人看了去。
皇后倒是在一旁温声道:“无妨,太后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阿朝点点头,只能按照先前哥哥教她的话术,小心斟酌道:“当时船舱内只有一名仆妇与两个丫鬟看守,许是怕人瞧出异常,从上船一路到京城码头,再到梁王府,她们都不许我摘下幕篱,所以并未有人瞧见我的面容。”
太后疑惑极了:“他们抓了你,你难道不会反抗,就乖乖地任人牵着鼻子走,一路跟到盛京来?”
阿朝心下惶然,手指攥得发白,慢慢回道:“她们怕出岔子,不允许我开口说话,否则……就要将我扔下江船,等到了京城,又说我若不乖乖听话,便叫我一辈子回不了家去,我只得先假意配合,再想着如何脱身,没想到上天垂怜,竟让哥哥找到了我。”
这话算是答得滴水不漏了,其实皇后对她的遭遇已有了解,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临危不惧,落入歹人之手还能想着保全自己,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可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太后何尝不知,假若这具身子真在船上就叫人糟蹋了,又岂能以假乱真地抬进梁王府?
可事关未来太子妃人选,太后如何能草率地将一个流落在外多年,还曾被人掳走的姑娘送上太子妃的位置?
想起梁王世子殷重玉,太后的面色又冷了下来:“当日重玉可有对你做什么?”
一句话勾起那日惨痛的经历,阿朝脸色微微泛了白,却又不得不尽快调整好心绪,压下所有的恐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并未,好在哥哥及时找到了我。”
当日一干知情人等都已经封了口,医女也不敢对外透露半个字,外人并不知当日屋内发生过什么。
这世道就是如此,尽管不曾辱了清白,可未出阁的姑娘遭人那般鞭打凌-虐,传出去也于名声有损。
殷重玉的母亲梁王妃与太后出自同族,当年皇帝登基、太后入京奉为皇太后,也是梁王一力支持,太后对梁王父子还是念着旧情的,尽管连皇帝都劝她说,殷重玉在外是如何的骄奢淫逸、罪恶滔天,可在太后眼中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小辈,流放北疆已让他吃尽苦头,年纪轻轻的竟然就这么去了,至于梁王,虽说死得不光彩,可人都走了,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梁王府如今人走茶凉,多少与那位首辅大人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丫头一进慈宁宫的门,从头到脚,太后都颇为不喜。
太后冷冷一笑:“早就听闻谢阁老本事通天,没想到参加个寿宴,还能让他寻着失踪了整整八年的妹妹。哀家倒想听听,你当日可是在王府女眷所住的厢房,他又是如何寻到你的?”
这又是问得话里有话,倒像是把哥哥说成个硬闯王府后宅的登徒子似的,阿朝再好脾性的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恼。
真要她回答,阿朝也答不上来,她现在也还不知当日哥哥究竟是如何发现她的,八年过去,容貌、姓名通通都变了,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南浔谢家的谢绾颜。
见她面上为难,皇后笑着出来打圆场道:“谢阁老寻了她这么多年,手上必然是有线索的,这丫头吃了许多年的苦,如今寻回来也是好事。”
太后没再这上面继续为难,又转过话题,问了几句含清斋的课业,见她只有三门甲等,又忍不住蹙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书读得再好也无用,既是当朝首辅的妹妹,针黹女红也当为闺中女子的表率才是。
”
阿朝垂首应下,心道这太后还真是不好相与,突然将人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要她做女子的表率,她也没得罪她老人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