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进得门后,秀妈妈刚刚抬眼,便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身子直直地僵在了那当儿,如被夺魂摄魄般地硬直无语,眼里全付神气,皆被迎面而来的屏风夺去了一般。
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这不可能,怎么会?这小姐是怎么会知道的?为何做出来的,与太后梦中情形,全然相像?一丝儿不错?
原来这屏风之所以珍贵,特意要献给太后,皆因其中还有一个不便对外人道的理由。
太后怀着皇帝那年,年关前曾做了个梦,梦中便有雪白蝙蝠一双,倒垂于千年老柏枝上。老柏偻背而立,顶垂片干,倒下如小幢,小枝盘郁,曲出辅之,旋盖如曲柄葆羽。
雪白蝠子一对,双双垂于其中一枝上,摇曳生姿,与柏枝交相辉映,各成生趣。
老太后梦中醒转后,对此景念念不能相忘,即刻招了翰林院画师入宫,口述手比,将此情描绘于丹青下,画纸上,并高悬于当年所居宫中。
彼时太后还只是皇妃,后此画刚刚做完,便腹痛不已,第二日便产下皇子,因是头一位皇长子,即刻便封太子,十二年后,既登基成帝。
太后总觉得,是那一双蝠子图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柏蝠也,百福也。
因此搬到如今的章德宫后,也不忘将这画高高悬挂于正堂。
也因此南海候寻得此屏后,就算只有雪蝠一双,少了柏枝,也一样如获至宝,献入京去。
不想世事无常,人生无稽,天门启开,天机泄露,这小女子。竟然无意间,做出太后心中多年所想所念所盼,却始终不得一见的,雪蝠柏枝真面来!
祈男看着秀妈妈脸上血色。一点一点如春雪遇雨般,消融殆尽,嘴角便高高扬了起来,清冽眼神中透出凛然傲气,昂起小巧的下巴来,轻轻道了一句:
“怎样?妈妈觉得尚可入目否?”
秀妈妈转头看祈男看去,一时间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久久目光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莫非姐姐觉得不好么?”玉梭不比祈男,她不见秀妈妈开口,便有些慌神。再见祈男催促也不闻应声,愈发着急着慌。
秀妈妈双唇咀嚅,慢慢吐出一句话来:“老奴如今方觉得,这事,并没办错。”
这话其实是颇有深意的。荷风听见便有些吃惊地看了秀妈妈一眼,祈男和玉梭却都有些不太明白,不过祈男亦看得出来,秀妈妈的话里,对自己倒是颇有赞许之意。
可玉梭就不同了,她只听出表面意思来,立刻心头火起。怨结发作:“妈妈真有脸说这种话!”
祈男立刻拦住不让她继续下去:“事已至此,何必多费口舌?妈妈也不过受人指示罢了。既然没有觉得不好,就请妈妈放人吧!”
秀妈妈这下是真正微笑了:“才在来的路上,老奴就已经吩咐了丫鬟们,二位姨娘这会子只怕已都收拾完了,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什么?祈男登时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一股血气猛地冲上脸颊,竟不让辞行?!
秀妈妈极为难得出现的,温柔的目光,静静看向祈男:“小姐细想,若姨娘来这里。岂不愈发见泪感伤?姨娘们此时怕已明知,小姐是为何留下了。”
祈男慢慢冷静下来,刚才猛冲上头脑的血液,慢慢又流淌回了心脏里,恢复其正常频率的跳动,亦给了她平稳呼吸所需的氧气。
“妈妈说得是,”祈男情淡雅,眸光清冷,貌似轻松地淡淡道:“与其在这里哭别,不如不见的好。”
玉梭紧紧咬住了下嘴唇,直到血丝渗出也不敢松开,她只怕自己略松一松,便要当了众人的面,嚎啕出声来。
“既然无事,老奴这就叫人来抬走屏风,小姐劳了几天神,人也瘦了好些,请在这里静养二日,也许不出明日,一切都将有尘嚣落定,自有定论了。”
秀妈妈说完,低头行了个礼,再叫过荷风来:“我也不必吩咐了,你自然知道怎么做。”
荷风点头应道:“妈妈放心。”
秀妈妈恭敬退了出去,祈男的目光一直追随到对方消失,方才收了回来。
今日之事,着实奇怪。祈男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这妈妈来说了几句话,似不只有表面意思,竟有双关的嫌疑。
可是,关从何来?祈男扪心自问,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小姐你快来看,”玉梭突然叫出声来:“那边松墙下,靠近仪门处,游廊拐角,是不是姨娘?”
祈男忙抽身走到窗下,举目眺望,果然,假山过去,角门右手,游廊中确有一小撮人,当中两人,细看之下,果然是锦芳和月香。
自然隔得这样远,人的面目是看不清的,可衣服祈男还是认得出来的,锦芳身上那件深棕织金纹样镶边落叶黄暗纹绸面圆领褙子,自己穿来第一眼所见,便是她穿着此物,在自己床前坐着,守候着。
“小丫头,只当你不行了呢!”见她醒转,锦芳满头大汗,眼中焦虑慢慢退去,嘴里有有意吐出一句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