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抬头,对上少年天子一双透亮的眼睛……
“君父若还在,他一定深悔。”
老婆婆走了近来,叹息道:“往时之事,忘便忘了。都过去啦。”她提醒少帝:“陛下,该回了,浸了冷风,只怕愈难治。”
便又向病已说道:“小少年,今日所见所闻,你半字不可泄露出去。若不然……只怕招来杀身之祸,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家中妻儿着想,可知?”
刘病已点了点头。
“就当做了一场梦罢……这长门宫,早该被人所忘啦。”
少帝回身,辇子已在他脚下落好。
老婆婆道:“陛下起辇罢……”
少帝却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再回头看了眼刘病已,忽问:“你……叫什么名字?”
“病已,刘病已。”
“……病已?”少帝皱了皱眉:“朕记得,兄长为你取名……单字‘询’,你讳‘询’。”
他一怔,眼泪毫无管顾地落下来。
刘询……刘询……
他原是早有名字的。
“刘询……你往后便叫‘刘询’吧……”
“好孩子,你且回去等着,老身应你之事,尽可能做好,余下的……便瞧天意了。”老婆婆也红了眼。
辇子起,几个抬辇人穿走在杂草间,这一行,又往长门宫走去。
“老婆婆……”刘病已忽然喊住了人。
老媪顿了下来,拄拐在那儿立着。刘病已忙跑上去:“老婆婆,病已还不知怎么称呼……”
他知眼前这垂暮老去的婆婆定是孝武皇帝的某个女儿,若不然,少帝怎称呼她为“长姐”呢?
却不知是何封号?他往后还能不能见着这位孝武皇帝的“公主”?
老婆婆温和一笑,额上的皱纹舒展开,她说道:
“老身无封无号,少时……母亲唤我——‘阿迟’。”
“后来,孝武皇帝也唤我‘阿迟’,春日意迟迟,再好的年华,再动人的故事,终会过去。”
终会过去……
天边的云霞,被这穹庐昊天,吞食了一阙。
刘病已到家时,妻子许平君正坐榻沿等他。见他回来,便艰难起身,笑着去迎。
刘病已忙扶:“平君,你好生坐,不必起来。”
许平君身孕六月有余,如今行动,已是迟缓不便了,但见着晚归的丈夫,思念心切,自然亲去迎。
这两口子情谊深厚,成婚至今,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很是快活。闲来习字温书,对句抚琴,刘病已又任性逍遥,编蔑糊口,吃喝是不愁的。
他二人生性淡泊,并非贪得无厌之人,因此这小日子过得愈发有滋有味。自平君有孕后,刘病已更是珍视,爱意甚浓。
原一切皆是平静的,但今日所遇,令病已隐隐开始心焦。今上身子到了这副地步,怕是大限将至。若真到了这一天,只怕天下震荡,朝野混乱,他们现下的平静生活,怕是也要被打破。
想及此,他便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