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乱哄哄高声大哗高谈阔论。这些茶大体是商贾小贩,四乡村民,每天早晨由各乡村开船来埠,中午由镇还乡,到镇后便步入茶馆。
茧、丝、新米上市时,茶馆成了乡人探听市价行情之所,而那些经营丝茧米以及其地土产的掮也出没活跃其间,从中撮合,赚取佣金。
也有些乡绅、书生、学子在此饮茶聚谈,而一般市井无赖、纨绔子弟也往往跑到茶馆厮混。
一边饮茶一边欣赏,不时看一眼喧喧嚷嚷的茶。邻桌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位胖胖憨厚长着八字胡的,有些像是商贾的中年人,穿白sè夏布衫裤,摇着一柄绘画折扇;另一个却是个和尚,身材瘦削,却和自己差不多一样怕热,一柄芭蕉扇摇个不歇。
这两人却正是前几rì和庞煌擦肩而过的道衍和袁珙二人,庞煌自然现在还不认识他们,不过他们坐在邻桌,却是那和尚偶尔说了一句什么,里面含着的“魏观”两字,引起了庞煌的注意。
因为这件事情在现在的南京比较敏感了,皇帝很少这么正式的将地方官员逮捕至南京问罪,一般在地方上都解决了。
所以引起的猜测比较多,庞煌就算在驿馆也听人谈及过,大明立国七年,锦衣卫还没有出现,而类似暗卫的这种临时编制,却又不是平常人能碰得到的机密。所以言谈之间,大家的顾忌比较少,甚至还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言论zìyóu。
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倾听着他们的交谈,那和尚沉默半晌,喝了口茶,冷声说道:“廷玉兄,看来我们此行真的是白来了。”
廷玉,是袁珙的字,没有想到和尚不称呼施主,而称呼别人的字,这也算是一个异数了。却是不知道衍一向以儒僧自居,只要不在庙堂,一般不称呼别人施主。
袁珙将折扇一合,在桌上点两点,又指指上面,说:“真的没有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我前几rì去刘青田家,想他能看在同出江南一脉,施加援手,但是这老儿却总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嗨,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真的是多疑之人。”道衍的言语中露出不甘的神sè,念的那两句诗,却正是高启所做。
“谁说不是呢?原以为是魏观连累了高贤弟,谁曾想到,是高贤弟连累了魏观,看来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了。”
事情的原委,他们现在才知道个大概,苏州案发,都猜想是皇帝对苏州知府不满,才牵强附会的要整治魏观,所以连累了那十余名江南名仕,但是这几天打听的结果,却让人惊讶了一番。
原来隐约间他们发现,皇帝竟然不是对魏观不满,而是对于整个江南不满,特别是高启,大明立国召其为官,但是高启坚决不受,最后召高启纂修《元史》,才接受翰林院编修的职务,纂修《元史》完毕,朝廷又要封他为户部右侍郎的职位,高启没接受,反而向朝廷提出告老回乡,那时高启不过才三十多岁,朱元璋听说了肯定不高兴。
再加上高启赋诗作《题宫女图》诗:“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朱元璋以为是讽刺他,于是记恨在心。这次魏观案发,高启曾为魏观撰写《郡治上梁文》,其中“龙盘虎踞”等句更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正好新帐老账一起算,怎么去救呢?
道衍想到这里,喃喃低语道:“难不成真的眼看着高贤弟被问斩于闹市之中?”
袁珙却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否则也不会从苏州大老远的跑到京师中想办法,但道衍虽是高僧,但毕竟是民间的一些声望,在朝中,现在江浙系的官员,被淮西系的官员压制死死的,没有一点儿权威。
就一个刘基,自己找上门去,不过是试探几句,就被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有温言劝解道衍,宽其心而已。
两人窃窃私语,却被有心的庞煌听的个清清楚楚,越听越心惊,倒不是两人说一些关于魏观的案情,道衍和袁珙是何等人物,就算是说这些事,也基本上没有很犯忌的言辞,根本不怕别人听见,因为听见了,也不一定能听懂,就算是能听懂,也不一定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庞煌心惊的是,自己遇见了两个强人,一个是以yīn谋论著名的道衍姚广孝,一个是神棍出身的袁珙。
听说当年朱棣决心起兵靖难,和这两个人送的白帽子不无关系,虽不知真假,但能在历史中着重提到的人,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那都一定是有着自己独到之处。
没有想到自己会无意中在南京的太平镇遇到这两人,听他们的言语中,和魏观案中的那个高启关系匪浅,是来营救高启的。
正在犹豫着上前打招呼是不是有些唐突,却被袁珙发现庞煌在一旁入神,冷笑一声,道:“这位大人,可曾听够,要不坐过来一起叙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