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一下一下耸着,巽道:“小姐,我快就要撑不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孩子出世那天。wei就算熬到了,没他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倒也好,万念惧灰不如随他一起去了。”
“菡儿,你说什么傻话。”我轻责她道,用手轻柔地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听在外间熬药的婆子说,菡儿临盆的日予也就这几天了。沈仲过世时,沈夫人怀有身孕,而且他们自幼相识,患难夫妻,情意深重,左右想瞒到生产后再委婉地细说,不想还是瞒不住了。
身边的小丫头用农袖抹泪道:“这位小姐,自从我家夫人得知噩耗后,整日心神恍惚,饮食不健,身体一日一日不济下去。婢子看得出来,他们感情极好,若不是为了将军的遗腹子,夫人当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能熬刮这一日也实在不容易了。”
听闻那丫头的话,我感赏一阵刺剌地刺心,暗道:你此生不圆满也就罢了,何苦将原本好好的两人害成这样。我伏在她的肩上低声嗫泣道,“菡儿,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不哭了,您倒是自己哭起来了。”菡儿伸手轻拍我的后背,疑惑说道,“您说的什么糊涂话您能来看苗儿,菡儿心中已是很感激了。”
“可是……菡儿……我……我……沈三他……”我看着菡儿身子绵软地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面容憔悴支离,眼皮红肿,睑下还染着一圈乌黛。心中觉得愈发不忍,张口却说不出完键的一句话,几个字在唇畔断断续续地破碎。
“琅嬛。”一直静默着的扶乩,上前一步以手压住我的肩膀,秀颜面沉如水,她细声道:“看来沈夫人并不知道沈将军的死因。”
“你没必要说山来。”扶乩凑近我的耳边,“你曾今数次尝过遭人怨恨的滋味,怨恨这东西无形无质,却像酒一样深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强烈,然后驱使人去做一切舍身舍命的事情。”
扶乩的话陡然令我心神一禀,几根手指揪紧着霞光色细褶落梅瓣裙裾,上面密密的刺绣硌得手心有些疼。
怨恨,就像一瓢冰到极点的冷水朝着面门泼下,苗儿会因此怨恨我吗,就像当初的芙娜怨恨我那样,我并不怕她眼巾凌烈的杀机,让我胆寒的是深藏在腾腾杀气之后,那种悲愤凄厉与绝望。
扶乩暗中使力将我从床边拉起,温言劝我道:“既然见过了,琅嬛我们今日就告辞吧,看天色也要渐渐地暗下来,而且冰雪末化,道路滑腻阴湿,夜间御马而行十分不便。而且你素来身体弱,久待在病气恹恹的地方于你也不好。”
“小姐,今日能再见到你已是茁儿的福气,菡儿现在这样能熬过一日是一日,也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小姐,望小姐千万保重。”菡儿低泣道。
一滴泪珠滑到瘦得尖尖的下颠,一坠一坠地悬着。
“菡儿,你也要好好保重。”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尽管不舍又慢慢地将手放开,披上御寒的斗篷与扶乩一起出去。
我看着扶乩,张口欲亩,她已是先我一步说道:“有些事不用你说,但请你尽管放心,我自会命人好好安排,能多补偿沈夫人一点是一点。”
“那是极好了。”我淡谈地说道。
“琅嬛,你跟那夫人认识?”穿过庭廊的时候,扶乩问道,“是从前的故交?”
“也算是吧。”我点头,清淡的日光稀疏地自云间漏下来,叹息道:“当年一名家道中落的孤女,无依无靠地在宁州时,她曾照拂过我许多地方,也曾待我很好。”
“一个人是对别人待他的好记得多些,还是对别人待他的不好记得多些?”扶乩笑道,覆在眼睑上一排紧密的羽睫颤如鸦翅,她正色道:“琅嬛,你听我说,人的一颗心索性全是硬的,硬了大半却留着一小处软的,那里,我们通常都叫它死穴。”
“你是不是听闻什么了?”我漫意地问道。
这名擅长占卜观星的姽婳,此刻白衣素颜地站在我面前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逸与超然,她道:“听琅染说,你那日在繁逝,假作激愤失态,其实是为了能护着芙娜夫人离开。当初在她姐姐绮娅重压之后,她心善确实明里暗里地维护了你很多。可是那时如果耶历弘发狠了,下令万箭齐出,稍有不慎,岂不连你都要死在箭下。”
我仅是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你自己说得夜黑结冰路会难行。”
出了沈府,骑来的两匹马在寒气中打着粗重的响鼻,我看见那里竞有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两根指头间衔着细眭的枯草,闲闲地逗着马玩。我骑来的耶匹青玉璁向来性情暴躁,磨耗了我好大功夫才驯服的它,现在温顺地不踢不闹,任由那人骑着它颈间光滑如缎的鬃毛。
我走得近一些,翻手夺下他手中那根戳在马鼻中的枯草,“韶王。”
重重晦沉的云层扯出一线湛蓝天空,渐渐地缩小,收敛了一袭黯淡凌乱的暮霞。
奕析孤身一人而来,未带着一名侍从。我用手轻轻拂过青玉璁毛皮平整的面部,回首看了沈府眼波淡然地说道:“原来沈仲的夫人就是当初在宁州结识的菡儿。”
“你知道了?”奕析平静地道。
“在这样的境地中再次相见,不知道是积下的缘,还是造下的孽?”我看着几盏白灯笼在凛凛寒风中像是失了魂魄般地摇晃。
我趁着整理羽缎帽檐垂首时以手指拭过侧脸,那里还凝着犹自束干的泪痕。“我见到菡儿了。”我与他各自携着缨绳深深浅浅地在雪地中行走,说道.“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这病已是不轻了,再加上身孕的拖累,我怕她真的会……”
“听天由命吧。”奕析牵着马风轻云淡地打断道。
“你早就知道了。”我微微苦芰,“你先前不说,莫不是怕我难过。”
“你的确会为这种事难过,不是吗?”奕析无意间瞥过我微红的眼睑,如桃瓣涸红清莹的雪,问道:“哭过了?”
“终归还是我害了她。”我长叹道,走在雪地中,取眼被冷风一魄就会刺痛,“当时在弥杉城若不是我决意非要前往王陵,也就不会中计,也就不会害得沈仲被暗袭惨死。”
“其实你不必内疚。”奕析道。
“我暗中命人好好照顾菡儿,也算是一种补偿。”我低头浅关道,“你不用劝我,我只想把能做的都做了,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会拿内疚来折磨自己的人。”
“颜卿。”奕析轻声唤道,“抑或我应该叫你琅嬛。”
我忽地听见他唤我以前的名字,眉心不觉一颤,声音安澜地说道“颜卿死了,我应该是琅嬛吧,可是真正的琅嬛却并不是我。”
我不看他,眉梢有淡溃的寥落抖落,自嘲笑道“也许你听来会觉得可笑,我现在是拖着一副死人留下的身躯,又顶着另一人留下的身份,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