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这番话说得落落谦恭,但不见得半点热络,要说有三分轻嘲暗讽的意思倒是真切。33kanshu
紫嫣面不改色,唇角依然含着一丝嗤然散漫的笑意,“若说‘容颜不老’,本宫安心领受了,若说‘风采依旧’,那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若说‘豁达’,那是夫人过誉了。”
她的嗤然散漫,与灵犀的轻嘲暗讽,霎时冷冷地碰撞在一起。
“何况夫人的‘客气和气’,若是领了,落着了挑挞巴结的嫌疑,若是推了,倒落着了刻意疏远的误会。”说话间,紫嫣曼步走到我身边,刚刚还是面如清霜,片刻之间,换上了温柔和睦的笑意,仅以我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道:“姐姐若是乏了,就让阿紫陪姐姐回去。”
她说完,扬声道:“本宫与宸妃是中表之亲,自幼共处,数十年情意方有今日这声‘姐姐’。我们间纵有小隙,那也是‘疏不间亲’。”她在“疏不间亲”上加重语气,一字一字地掷地有声。
紫嫣面朝着我,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存心提点灵犀,我们三人间谁跟谁是“亲”,谁跟谁是“疏”,她眼角溢出的余光,冷睨着灵犀道,“本宫跟姐姐之间若有龃龉,倒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灵犀浅笑如雾,眉心贴着亮莹莹的鱼鳃骨花钿,光泽色若白玉,她轻拖檀口道;“谁说不是?就连皇上,都金口玉言地赞过‘不枉费当年姐妹情深’的话。”
我无心听她们说话,漫不经心地一眼扫向场中,那名表演甩棍的伶人身着青衣短打,身材魁梧,四肢结实,舞着约莫一丈的铁棍。那根平淡无奇的铁棍在汉子粗厚的手掌中,仿佛就有灵性一样,随心所欲地在他的手臂、背部、腿弯的地方旋转。铁棍两头发散圆拱若碗,碗中“哧”地红光腾起,定睛细看,竟凭空裹挟着一团火焰,令人不禁叹为观止。
原本在奕槿身边,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人脸。此刻看去,那汉子生着一脸密匝匝、黑纠纠的络腮胡子,模样粗鄙,一脸凶相,甩棍时嗔目怒喝,更显出几分狰狞,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有些生厌。
我再回首看看她们,蓦然就觉得嫌恶,此刻精神亦是恹恹。我绕过紫嫣,道;“难得你们二人所聊甚欢,我这闲人就先行一步。”
紫嫣的殷勤在我的漠然面前,有一时的僵硬,她在身后喊了声“姐姐”,正要追来。旁侧的灵犀突然出声叫道:“那不是三殿下么?”
我跟紫嫣闻言一怔,顺着灵犀的视线看去。一个身着锦蓝色锦缎的小小身影,如是躲闪般地绕两侧落地的椴术花架子跑,果真是三殿下高舒皓。他身后追着一个红绫薄衫的小女孩,眉目熟悉,跑得气喘吁吁,仔细一看,那不是樱若是谁。
紫嫣就在我跟前,而韶王妃徽云大概一时看不住樱若,让两个素来的顽劣小孩子钻到空子,借机又闹在一起。席间之人大都盯着场上看,不曾怎么留意他们。高舒皓躲在花架子后,偏着半个小脑袋,朝樱若做龇牙咧嘴地鬼脸,樱若气鼓鼓地冲上去捉他,“碰”地撞上椴术花架,上面摆着的钧窑青花吲瓷盆栽,底座轻微摇摆着“咕噜”一圈,最终还是稳当当地落在花架上。
有惊无险的一幕,我看得有些胆颤,而紫嫣轻蹙双眉。幸好樱若年幼,撞上去的力道根轻,要是架得那么高的花盆一头栽下来,若是砸到他们那还了得。
“皓儿!到母妃这里来!”紫嫣声音中透出几分威严,朝着高舒皓道。两人玩闹得正在兴头上,许是未听见他母妃训斥。紫嫣神色一沉,朝身侧的婢女道:“你过去,给本宫把三殿下带来。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的面,如此恬嬉放诞,实在不成规矩。”
紫嫣身边的蜱女低心顺限地应声玉了
那时,灵犀侧首看我时,湖面清风徐徐,逆身吹来,撩起额角几缕绒绒细碎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拂在她眼角的黑痣上,那颗堕泪痣色泽黢黑深澈得如一丸眼珠,在缕缕发丝浮动间,恍惚就是一只幽暗的眸子在不断地阉上,再睁开。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神情转瞬就消匿无踪,宛如朵朵清浅的杨花埋入水影,无声无息,唇角却勾起的一抹笺,意味深长。
我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两个孩子,三殿下此时躲开了花架,樱若是不肯服输的犟性子,仍紧追不舍。避闪不及之下,三殿下跑向场中,那里还有伶人在表演。围观的高氏宗誊顿时发出轻微的惊讶声,和嘈嘈的议论声。但三殿下正忙着顾自己躲避,他行动灵活敏捷如小猴,顺势就让汉子挡在他与樱若之间。
青衣汉子硬生生地将要得威势正足的铁棍停下,铁棍两头的火光也簇然熄灭下去。他顿时僵在场中,那张长满蜷曲络腮胡子的粗犷大脸上,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他眼下夹在樱若与三殿下之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个孩子俱是出身显赫,他哪里敢不慎伤到其中一个。
两个生相山众的孩子,尤其是三殿下高舒皓,相貌极其俊秀,明眸皓齿,遥着一股子精灵狡黠,那模子生得就像是神仙洞府中的小仙童,他们中间夹着一个三大五粗的黝黑汉子,不得不说是有趣。高氏宗眷们见到这副情形,又皆是哈哈大芰。
三殿下紧紧抓住那青衣汉子衣服的下摆不放,那汉子躲避不得,粗壮如小山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格外笨拙,只得被三殿下牵着鼻子走,帮他挡住了樱若。
樱若急得直跺脚,恼怒得小脸通红,那丫头向来机灵,冷不防就从汉子腋下钻过去。张开两只手爪,直向三殿下猛扑去。
三殿下低低地呼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开,而那时汉子略欠身,樱若恰好就扑在他身上,两只小手在他前襟奋力一抓,樱若再使尽全劲也是小孩子力道。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对于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年汉子,就像被只小猫扑了一下。
然而此刻,他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就在那个瞬间,众目睽暌之下,他衣服的前襟漏出一样泛着金属光泽的物什,落在铺着厚厚的猩红氍毹的地上,一点声息都无。
但在场数千上万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把匕首!身为御前表演的伶人,怎可随身携带利器,而将这等利器藏掖于贴身,此人又是何等居心。
众人霍然变色,像是中咒般钉在原地,喧闹喜庆的锣鼓音乐,亦是如被冰封般的寂寂无声,那把骤然出现在祥和宫宴上的匕首,突兀而安静地躺在猩红氍毹上,折射而出的亮晃晃冷光,顿时煞白了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脸色。
那名青衣壮汉见到兵器暴露,索性也不再遮掩,他原先拿在那根铁棍,正中偏下的位置有道拼接得细不可见的小缝,此时“哗”地抽出一道三尺长的寒剑,竟是内有玄机,他脸上顿时凶相毕露,怒喝一声:“诛杀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