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沟通多方要道,四通八达,你怎知便是奔着环山而来。你我登山只为散心,何故在意他人。”周患摇了摇头,“难得清静。又与你我无关,莫受他人搅扰才是。”
花娘子神色古怪的瞥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你时,你剑拔弩张,性如烈火,事事都想横插一脚,仿佛天老大你老二,嚣张已急。可为何今日,你却全然面目非昨,变得这幅清心寡欲的模样,是不是有所图谋不轨啊?”
说着,她还在周患腰腹间的伤处捅了几下,惹得周患一阵龇牙咧嘴。
周患仰头望了望半山腰处,那翼然立于山石从栾之间的【十里别君亭】,神光凝肃的咬了咬牙,眼中竟浮起些许腥红之色,似是心伤悲痛。
“四百年前,那位一心求心拜道,推汞炼丹,对天下道门人敬如父辈的大周第二任天子,曾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军甲护道八十里相送藏冰真人,于此亭相别。”
“你说的,可是那位谥号道帝的大周帝?也就是小管公【藏冰曲】中所指的道君?”
花娘子一头雾水的看着周患,不明白为何周患突然有此一说。莫非这十里亭还有什么别的寓意会牵动对方的心绪不成?
“正是。”周患喃喃语。
“道帝初次会面藏冰真人尚且八十里相送,可与我同帐为兄的老哥哥入土之时,我却连送都未送,他泉下有知,相比也会怪我的薄情吧。”
“那你为何不曾相送?”花娘子微微皱眉,竟颇感认同的望向周患,“难怪你上此山来一直神色不对……想是那军中兄长,便埋身此地?”
“不止兄长一人,此次全部葬身于战场的沧北男儿,均埋身于此,竖无字碑一万一千块。”
花娘子有些怔忡的顾盼四野,仿佛感受此时此刻的自己被无数军中儿郎拥簇其间,杀气昂然,寒意刺骨。
“无字碑?为何不在那碑上刻上名字?”
“葬身兵戎者,何止千万,岂非人人皆知名。况且,若来日此地沦陷敌国,有人起尸相胁,便可立时寻到其人所在,岂非落人以柄,此乃为军者大忌。”
“那些真正可以作为威胁的名将重臣的尸身,难道会和普通的军士混葬在一起?这可是乱了职分品次的呀?”
花娘子一问出口,便与周患微带坚忍薄怒之色的眼神撞在一起。
“敢为大义而弃命者,何分高低上下!你可以对世事持玩笑之态,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为国而战的军人。侯爷在时,便一力力排众议,废除品阶分葬制,正因他知军中卒为先之理。”
“人命至贵,能够让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花姑娘,英雄,又怎么能用区区的职分品次来一概而论呢。”
花娘子微微噘嘴,似有委屈,不甘示弱道。
“我才不管你们那什么人命至贵,什么军中卒为先的破道理,我只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打了一辈子仗才换取的地位,死后却要和一群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同墓为葬,想想都憋屈死了!”
周患不由喟然一叹,“所以花姑娘,不懂人心,不适合为帅。”
花娘子摆摆手,“我也不稀罕做什么将帅,如果连尸身都可作为两军交战的威胁的话,那这战场实在太可怕了,我宁愿终身不掺军事……”
二人正一言一语随意说话间,山下马蹄之声如旷野惊雷,清晰分明而宏亮非常,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声则越加高昂。
别君亭下,有一泉水凝为小潭,其水清澈见底,水中鱼虾相嬉戏,妙趣横生。
小潭旁侧有一青石上镌刻有【静源清】三字,乃是当日道帝登上环山时有感而发所题,后便一直横立于此,俨然成为环山的一大标志。
三字之下,亦有古往今来无数迁客骚人留下的墨迹,为环山清泉小潭长亭而作序吟诗。
其中又尤以今代儒祖公管随卿以管氏草书所写的“清泉石上流,碧水潭中坐”之句笔力最为雄浑坚毅,甚至令人不敢相信当初管随卿写上这几字时不过放满二九之岁。
管随卿被江湖人与文武甲双阁评为“百年儒祖公门下第一奇才”绝非浪得虚名。
就连对书法无半点了解的花娘子与周患二人见其亲笔留书入石三分也忍不住心生疏阔畅快之感,下意识出口赞赏一句“好字”。
正当登山之感愈加祥和安平之际,那迅速接近的马蹄声便愈加显得不应时事,与当前宁静氛围格格不入。
花娘子听得心烦,眼神冷冰冰的朝山下一往,只这一望,便再也转不开目光。
环山虽非名山高川,其高不过数百仞,但立于山腰处想要看清山下人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内功深厚如花娘子,也不过仅模糊看到几个为首者的形容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