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直摇头,老徐有一宗脾气,他惦着儿女行,却从不端儿女饭碗,更甭提存家留宿,一提这个,凤娇就来气,她恨凤台,恨凤台撵了亲爹,伤了亲爹的心。
凤娇劝不动,就依了老徐,和往常一样,到碾道房打尖歇脚,往常赶大雨暴雪天,恩长燎把火暖暖炕熬口粥喝,不到万不得已,没见恩长留过宿。
亲儿凤台把他撵到敬老院,他就当成圣旨,不愿破规矩当成天条。多亏当年小女儿凤娇留颗心眼儿,强给老爹留下碾道房。
那碾道房是老人土改仅存的念想,多亏老闺女凤娇给老爹留下退身步。
当年老徐土改分果实,不光分了长工屋碾道房,还分到三间东家的土改房,都知道老大凤楼、大闺女凤巢,香久和男人没名儿婚生的亲种,老徐有短儿一样待他俩,可他们造,应当应分似的甜和迁就。
前撇的大哥凤楼结婚那年,老徐不听人劝,上赶子把土改房让给了凤楼做新房。
碾道房就在香久老房后身儿,中间就蹲一块树荫小空场儿,抬头就能隔短墙看见香久家的后窗台儿,后窗下有一块后园地,短墙西旮旯是半人高的茅厕,香久解完手站起来,总爱朝碾道房瞭一眼。
碾道房南边前后两进大院套,都归属老艾家,艾家兄弟俩住前后院儿,恩长做长工的东家艾书田,除了住临街的前趟院儿,东墙山外头还有一个大车门儿,院儿里养一挂大车几匹硬牲口,东厢房除了牲口棚就是草料房,北边三间是仓房,土改分给了长工徐恩长,徐恩长又送给了没名儿儿子小遭罪儿当了婚房。
从打有生产队,恩长就常年住饲养处当饲养员,就剩那三间碾道房是恩长的家业,碾道房通两间是磨盘和碾道,恩长也不锁外屋门,晃常有妇女来碾道破点儿豆子碾点儿黏米。
那天石青好容易劝动老徐,朝碾道房那边走动,诚心让恩长离打架闹事的地方远一点,也是怕恩长伤心上火。
人站水沿庄坎上儿说些宽心话,心还挂在织女桥上头,直看见桥上人散了,恩长这才心落地。
老徐在碾道房屋里存不踏实,过一会儿又出门站庄头上瞭望织女桥,瞭望香久住的桥西凤娇家院套,他遇上那场打斗,才消停下来,老担忧重起波澜,除了望织女桥,他心里也惦记香久,那场打脸的丢人场面,香久闹心不闹心?
扛住扛不住?恩长免不得连声叹气,狠狠地跺脚嫌自己多余!老徐站碾道房前,对面就是香久的老房场,如今物是人非,人去屋空,人搬走了,一切都空空荡荡,只有麻雀成群地啄着这片那片长草的阳光,唿地起飞,又唿地落地。
那时候香久家和如今一样,香久家和碾道房就隔了一道短墙,没名儿死后,孤男寡女,也还是相隔了那一道短墙。
墙两边都是干柴烈火,何况在十五个大门一条街,俩人早就一坛子咸话,这干柴烈火就连星星也能点燃。
不用细寻思,刷墙的粉匠,一身的花点子,洗不净脱不尽的烂衣裳,别人?等着,看杏花春雨桃红柳绿的故事。
儿女们脸上挂不住,还是老闺女艾凤娇,把香久接到河对岸自己家住下,这才放晴了满城风雨。
恩长虽嘴恨自己多余,却老不舍心,心扔不下香久不说,他更不舍心香久前撇后养的亲情骨肉。
俗话说,老人一身三件宝:老儿子、大孙子、破棉袄。这话不假,其实人老更有一大心疼,一大惦着:心疼软的、惦着混惨的。
哪个儿女日子过不上,老人就对谁偏心,这话带讲的,搁哪儿都不差。
老徐更心重,好的赖的全不舍心。混好有钱的,谁知道从哪儿出差头节外生枝?
都晓得如今人情薄了,见利忘义,连天上的鸟儿,也寻不到一条干净的树枝儿落脚。
混赖的更不用说,人称小遭罪儿的老大艾凤楼,外号大马蜂的二闺女艾凤巢,也想有好日子过,偏偏财神绕道走,让老徐又添心病。
恩长是实诚人,自从偷了没名儿的女人,对没名儿留下的种,恩长更怀了愧疚。
对小遭罪和大马蜂,这些年老徐把心剜给它,也换来的是冷脸凉屁股。
话把儿捏人家手心儿,恩长一辈子挺不起腰杆来,前半辈儿欠下的情债,就象雨后乍晴缠绕在山间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