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学去补地之坑陷”,就该去种田、做功,做些实实在在的事,补地之坑陷,使地能够平坦,使这个地能够平坦一点。
“而不得有此一部鬼话”,就不会写出这么一部鬼话来,把《红楼梦》很戏谑地称之为一个鬼话,鬼话嘛,你可以解释为荒唐言,胡说八道,实际上他这个也是故事,也是很多已经成为鬼的前代人的故事。
可见,曹雪芹补天的路不通,这是他的很大的遗憾。
过去是科举制度,今天有人也许想曹雪芹文章写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去考呢,难道他考不取吗?
这个《红楼梦》里讲贾宝玉的时候就讲过,这是两个路子,他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这个系统训练就是符合科举考试的训练。
要知道封建正统的文字训练是把《四书》、《五经》背得非常熟,把经义读得烂透,能写八股文章,这才能考中。
包括胡适也说曹雪芹没有经过很好的文字训练,虽然他是个天才,但看得出他没有经过训练,是自学成才,这给他增加了杂学的知识,特别是他的哲学。
也就是他什么都懂点,医学也懂得一点,建筑也懂得一点,纺织也懂得一点,饮食也懂得,这对写小说来讲正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
而且另外根本的一点是,他的家庭环境政治条件是不合格的,这个大家今天也能理解,我们今天考大学已经不强调这个了,但也还没有听说过父亲几年前刚刚犯了重罪,他儿子去考试能够考一个状元的,这怎么行呢,这都要调查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所以这条路,从他准备的条件讲,他没有经过严师教督的严格训练,从他客观上讲,他也没有考试被录取的希望,所以这条路对他来讲是断的,他不能去安邦兴国、治理国家,做其他大事。
但是要让他做工务农,曹雪芹还不甘心呢,所以只好写文章,想让大家知道他的才能,选择了走写小说这条路。
在《红楼梦》的时代,还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或者自己家庭的事情遭遇原封不动地或者基本上如实地写到一个小说里。
而小说在当时是供给人家适趣、解闷用的一个“闲书”,小说还没有今天的地位,一种严肃的文学创作的观念当时还没有形成。
谁愿意把家里的事情、把自己的事情写到小说里去让人家看,我们今天讲写小说者很伟大,小说是不朽的事业的反映,但那个时候政方面的环境,使得思想言论上受到很大的禁锢。
庭的兴衰都跟朝廷、跟皇帝密切联系,而且从封建伦理道德来讲也是根本不允许的,谁允许揭家里事情之短,揭家里之丑。
你如实地写的话,你得罪了某个长辈怎么办,不可以随便褒贬自己家里的人。
如果《红楼梦》这个小说的内容可以跟曹家或者某一个家庭是完全对上号的话,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
某人和某人发生不正当关系了,某人和某人心里还想着她,你敢那样写吗?
曹雪芹也觉得这样写不对,所以他就要虚构一个东西,要跟他原来的家里完全不一样,但又要反映他对家里的真实的感受,这是一个很大的矛盾。
所以我讲《红楼梦》是移假成真,拿虚构的东西来把真实的东西保存下来,这一点,小说在开头的时候就通过人名在第一回里开宗明义地点明了。
第一回是什么,“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它是个谐音,甄士隐就是真的事情隐去,贾雨春就是用假语保存下来了,“假语存焉”。
而且不断反复强调这小说里真假、有无,跟太虚幻景的对立,“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也就是先是甄士隐做梦看到,后来贾宝玉做梦也看到,这都是反复地强调真假,还有作者自题绝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一把辛酸泪”就是现实基础,就是他真实的感受。
但写出来是“满纸荒唐言”,不是真的故事,你千万不要去对号。所以《红楼梦》的人物故事,包括大观园的环境等,都是艺术的虚构,大观园现在大家找不到。
因为这是他自己看了多少中国庭院以后想像出来的,在满清三百多年里,任何贵族家,哪怕是亲王,私人的花园都不可能达到这个规模,可以相比的只有圆明园,只有颐和园。
他所取的现实的大量素材是经过重新锻铸变形以后用到这个小说里面去的,脂砚斋很多评语都指出他的小说素材的来源,但从来没有讲过大观园的素材来源。
他这个都是点滴的素材,有时候是口头禅,“树倒猢狲散”是他爷爷经常讲的,这个笔记里面都记载了,还有作者自己小孩子时候的经历。
批书人知道的也给他指出来,这种细节的运用都是很真实的,人物的言行细节、命运也是符合于性格发展的逻辑,这也是它的真实的一面。
更重要的是大家庭由盛到衰这一个叙事,这一个没落,完全是现实的,是真实的。
用作者自己在小说开头讲的话来说就是“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以失其真传者,徒为供人之目反失其真传者”。
这些都是他的。这是他真实的美学理想。
他的创作非常像我们近代创作的一些理论,他当初没有很明确的这样的理论,但它实际上是这样的。
小说的基本故事是虚构的,这一点脂砚斋也明确指出,你们去看第十二回的有一条评语,就是贾瑞生了病以后。
有一个跛足道人拿了一面风月镜来照他们,他讲这个风月镜是从太虚幻景、宝灵殿里面出来的,在这里脂砚斋讲,因为这面镜子就象征着这本书,可以正反两面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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