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因为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父母宠爱,所以你憎恨那样的天真。
赵向晚的话,仿佛一把利刃,无情地割开闵成航三十多年来的伪装。
伪装割开之后,内心的阴暗暴露无遗。
闵成航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向晚,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哪怕闵成航一再强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营救妻女,但其中的每一步选择都经不起推敲,这也是赵向晚一定要了解清楚的东西。
早在见到闵双双时,赵向晚的内心便产生了疑惑。
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个被宠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像闵双双那么乖巧懂事?她甚至连上厕所都不敢提要求,直至憋得受不了了才吭声。
闵成航说双双是他的命。那为什么他要求见到的人、要求打电话的人,一直只有闵家槐,而没有闵双双?与其说是信任女儿能够逃脱,不如说他下意识地已经在妻子、女儿之间做出了选择——他只爱闵家槐。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赵向晚言辞似刀,这一点在重案组里是有共识的。
祝康与高广强对视一眼,都没有催促。就让赵向晚来负责审讯吧,说不定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五分钟之后,闵成航终于开口说话。
“警察同志,你们没有在孤儿院生活过吧?一个十平方米的育婴室里,多的时候会有五十个婴儿,他们都在啼哭,不断地要吃要喝要拉,保育员根本忙不过来。空气里弥散着屎尿臭味,耳边回响着哭声,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生存下来,只能靠抢。”
“抢夺大人的关注,抢夺更多的食物,抢夺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和家槐都是其中的优秀者,我靠狠,她靠顺,所以我们活下来了。而且,我们都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有一份工作,有一份工资,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有了我们的孩子。”
“家槐身体不好,四个月的时候出现流产迹象,她保胎静养在床上躺了半年,千辛万苦才生下双双。双双一出生就是一人一张小床,她饿了只要嘤嘤哭两声,家槐就会飞奔而至;她要拉屎拉尿了只要脑袋在襁褓中摩擦两下,我就会跑过去端屎端尿,比起我和家槐,双双幸福很多、很多。”
“我和家槐其实是不一样的。”
“家槐心里有爱,她爱世间所有人,她感恩这世间所有一切,包括苦难。她觉得父母扔掉她一定是因为太困难活不下去,她觉得能够遇到我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她觉得生下双双是老天爷给她的馈赠,因为这代表她可以在双双身上弥补她所有的人生遗憾。”
“我的内心呢,却充满了恨。我恨我父母把我扔掉,我恨我费十分力却只能得到一分,我恨天道不公,有的贫有的富,有的穿金戴银有的食不果腹。虽然我爱双双,可是有时候看着家槐对她那么好,我的内心偶尔会升腾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真的,你们是不是会觉得可笑?我竟然会嫉妒我的女儿!嫉妒她过得比我幸福,嫉妒她可以得到家槐全心全意的爱,嫉妒她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
“但是,我有家槐啊。她对我那么好,她懂得我心中所有恨与所有的苦,她觉得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她的眼里只有我和双双。只要看到家槐眼中那亮晶晶的光彩,听到她毫不吝惜的赞美,我心里的所有恨都会消失。我愿意将内心所有憎恨都掩盖起来,我愿意安安分分当一个银行小职员,我愿意守着这个家无风无浪地过一辈子。”
“可是,有人却要毁掉这一切!”
闵成航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他内心的戾气。第一次见到时,他内心的那些嚎叫终于被他喊了出来。
“不活了,谁也别活了!”
“老子的姑娘活不下去,谁家孩子也别活着——”
“我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但我可以对付这些天真可恨的、只知道享受父母关爱的孩子!”
面对他的咆哮,重案组的高广强、祝康、朱飞鹏都很平静。
——见过无数个被赵向晚审得哭天喊地、精神崩溃、浑身抽搐的嫌犯,像闵成航这种小小的咆哮只是小儿科。
闵成航发泄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他的态度,也真诚老实了许多。
【这个警察眼睛很利,没办法隐瞒任何东西。】
【想要全身而退看来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争取个坦白交代、宽大处理吧。】
赵向晚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闵成航终于不再有任何隐瞒:“我承认,我存着报复之心,如果没有你阻止,我恐怕已经是个杀人犯。我当时对刘商军承诺,只要他放我妻女回家,我愿意交出投名状——我先犯下死罪,让警察把我抓走。这样一来,我左右都是个死,永远也不可能从监狱里走出来,多认下一项罪名又有什么要紧?这样他们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祝康听得头皮发麻:“你,为了救让他们放下戒心放出妻女,竟然真的准备犯杀人大罪?”
闵成航抬头看向祝康,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恨厉、一丝憎恨,还有八分悲凉。
【家槐若有闪失,我活着做什么?】
【有这么多孩子陪葬,不亏。】
上一句心声,让赵向晚感动。
下一句心声,让赵向晚恨不得冲上去捶死他。
甩开个人情绪,赵向晚继续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