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恢复了大半人形,发端和膝盖下还残留着无数半透明的翅膀。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软趴趴的。
可殷刃的人形躯体犹如凝固,不上不下地僵在半空。
他定定注视着新生的钟成说。
样貌没错,气味没错,四下毫无术法痕迹。对方的眼神、姿态,面部肌肉细微的动作,他在记忆中反复咀嚼过无数次。
是钟成说……是与他分别的那个钟成说。
狂喜化作铁锤,猛地敲中殷刃后脑,鬼王大人的视野连带着晃了两下。方才战斗时,“钟成说如何恢复”的问题铅坠似的压在心口,他没去思考它,可它却时时刻刻坠着他的心脏。
如今重压消失,殷刃只觉得自己差点飘起来。
……可惜只是瞬间,狂喜的热度转为冰寒。
前所未有的再生形式。殷刃穷尽此生的知识积累,都想不出境况相近的术法或邪物。钟成说头颅长回的异状还烙印在眼前,殷刃无法解释分毫。
他对面的人,沉入了更加深邃的未知之海。
恍惚之间,殷刃突然想起了许久之前。
普通的旅店房间,浴室里水汽氤氲。他不慎弄坏房门,第一次看到钟成说的身体。
和那时一样漂亮结实、身躯线条优雅流畅。也和那时一样存着狰狞伤疤,解剖似的疤痕依然盘踞在钟成说身上。
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方才钟成说的尸身可谓惨不忍睹。那具躯体腿脚折断,胸口外翻,背后被子弹打成筛子,脖颈上方空空如也。不提这些大伤,钟成说身上的小伤也数不胜数。
可现在它们统统无影无踪,钟成说除了失去眼镜,连发丝长度都没变。
半长不短的头发清爽干净,违和得像不存在于此。
钟成说的裤子有些肥大,早破损已经到了膝盖部分。上身的布料更是所剩无几,只剩一点扯成渔网的残骸。
残败布片之下,只有刚长回来、还未来得及沾染尘灰的新生皮肤,能够证明方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殷刃。”钟成说站在原地,小声呼唤。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嗓子里卡了什么细碎的杂质。
……以刚才的情况,也许他的喉咙还真封住了一些杂质。
殷刃没有起身。他虚弱地撑着上身,红纱衣草草搭在身上,就那样凝固在原地。相隔淡薄阴影,一双红眸愣愣地看向钟成说。
两人周围环绕着黑暗与废墟,狙击手的残骸四散,还在疯狂分解为浓郁煞气,使得周遭愈发严寒。
是了,发现钟成说还有“生命”,他当时只顾着救援。那会儿敌人环伺,殷刃没时间深入思考。
而到了可以思考的时候,殷刃反而无法集中精神推理。
静静的对峙中,只有两人先前相处的细枝末节不断浮现。黑暗在前,殷刃不禁又想到更久之前,第一次看到钟成说的时刻。
那是自己入世的夏日雨夜,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他所在的街道路灯故障,整条街道陷入黑暗。钟成说骑着自行车与他相遇,一本正经地报了警。报警之后,钟成说打开手机手电筒,用光照着自己。
当时殷刃刚接触现世,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些细微的不自然之处。如今想来,那个雨夜就足以让人背后发寒。
用手机照亮自己前,钟成说身边并没有任何照明。
而发现自己的时候,钟成说紧急刹车。那人先前显然在骑车,速度还不算慢。
一个正常人类,真的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街道上快速骑车吗?
殷刃茫然地抬起目光,脑中初遇的电光又被一本本厚重日记埋没。
【我一切正常。】
为了解释健康的身体,因而合理饮食。
【我一切正常。】
为了解释良好的状态,因而规律作息。
【我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