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不舒服也好,这样消亡也罢,并不是多么重要的问题。
“感受”对他来说足够复杂,那时的钟成说,根本无暇理解“情感”这种更高级的事物。
钟成说决定继续与那个特殊的涟漪,不,与“那个人”交谈。至少在那短暂的相处中,他会忘记自己不舒服的状态。可是他还没学到色彩、音律、香气的意义,那人便先一步衰弱了下去。
他认得那种衰弱!彼时,钟成说甚至有些学有所成的满足。天上的一些小涟漪有时会坠落地面,它们便会这样衰弱、破碎,最后仅剩下微弱的残留。
那人称这种状态为“死亡”,可钟成说坚信,这只是某种离别。
临死前,那人呈上两个愿望,和一个礼物——
他送了他一个明确而广为人知的“概念”。
……他将自己定义为“神”。
得到定义的瞬间,钟成说只觉得身上的禁锢前所未有的脆弱。本来很难挤入的“人世”,突然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于是他拼尽全力运动身体,将自己整个儿挤入了人世间。
那个时候,他才猛然察觉,原来“不舒服”的状态消失,是这样畅快的一件事。
可是他没法再将这个感想分享出去了。
那个大涟漪已然要消失,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一点点残余。像是石块、残骨、落雨——涟漪简单而幽微,完全不值一提。
这就是死亡。
那人又一次离开了,而且没有留下归期。
这样不行,得修好那个人,千年前的钟成说下意识想道。自己的躯体不再痛苦,可他还想和那个人再说说话。
钟成说本能地朝那个微弱涟漪输送力量,可就像将水洒入沙漠,涟漪微弱依旧。钟成说毫不气馁,他马不停蹄地灌注——直到输入自身力量的一半。
那人分给自己一半宝贵的苹果,自己分给那人一半宝贵的力量。这很公平。
反正只要损失的力量不过半,自己好好睡一觉,力量还能恢复原样。
可惜一半力量灌下去,那人的状况没有改变。涟漪不再继续消失,可它微弱依旧。
看来是彻底坏掉了,钟成说懵懂地想。既然尽力也修不好,那就算了。
没关系,他同样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要实现那两个愿望,以及……以及去人世看看。
钟成说用身体卷起那人的尸首,冲向山崖最深处。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骸谷四处散落的凶煞之力。像是雨滴汇入大海,那些凶煞之力渗出土地,融回钟成说的躯体。
骸谷污染消失,被那人的术法荡为平地。此处全是死人,周围全是高山,所谓的敌人应该也不会擅自接近。生活在附近的人,大抵能守住平安。
至于苹果和人间……等他睡饱再说吧。
庞大的黑暗裹住那具鲜血淋漓的尸首,落在地底绵软的尸堆上。他的上方,岩层崩裂,石块骨碌碌滚落,将一切血腥、混乱与未知埋在地底深处。
千年后的钟成说浮在半空,静静地看着一切的结局。
那个人的诞生变成了恐怖传言,活着时是人人敬畏的传奇天师。谁能想到,他的结局与愿望,与乱世中最平凡的人并无区别。
故乡被毁,因而舍命报仇。存留的遗憾,也只是放不下年幼晚辈。临近死亡时,那人也会紧张、不舍,以及……害怕。
地表震动缓缓停止,殷刃的术法终于完成。
平坦的地面上,赤红光牢彻底合拢。土层之下,封印符咒的纹路瞬间闪过,继而隐入阴影。
骸谷地貌大变,就此化为山中平原。凶煞之力的污染尽数消失,肥沃的土地恢复原貌。空中有鸟飞过,一切透出隐隐生机。
只是再不见那座崖上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