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坚信,能够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决定不会错,就算错了,他也不会后悔。
这一刻,沈浔意识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定,他虽然沉默,却从来没有赋予任何人干涉的权利,沉默从来不意味着妥协。
只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坦白之前,他竟然还抱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他能够得到沈母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支持,结果当然是痴人说梦。
沈浔眨了眨眼睛,结束了无声的对峙,他沉默地,低头独自离开客厅。
恰巧此时,两点的钟声准时敲响,一声又一声,连接不断的,像是声势浩大的潮水在霎时间涌入耳膜,粗粝的泥沙塞满他空洞的胸腔,心脏跟随冰冷的液体沉沉浮浮,血管被碎石划破,感官开始缺氧。
他背上只装了笔记本电脑的背包,无谓地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去厨房里拎起沈母之前收拾好的大包小包。
忽然,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沈浔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杨彬打电话过来催,问沈浔人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他开车去错地方了吧?
对着手机解释几句话,沈浔步履匆忙地迈向大门,却在踏出门槛的那刻,还是回了头,他抿了抿唇,“……妈,我走了。”
无人回应,仿佛他在对着空气说话。
沈浔喉结动了一下,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或者沈河打电话。”
依旧杳然无声。
沈浔等了几秒,什么也没等到,于是垂下眼眸,踏出门槛。
走之前最后遥遥望上一眼,熟悉的院落,黑瓦白墙,两层楼房。
初一初二走亲戚时,他无比地想回到梦泽兰苑,然而在此时此刻,那种迫切离开的心情却像是盛极而衰,淡成一缕琢磨不透的烟雾,他像背井离乡的游子,在彻底逃离故乡前总有几分无法消灭的惶恐,虽然惶恐,但更渴望新生。
坐上出租车,光秃秃的树影枯燥地、乏味地,在窗前重复着从沈浔眼底掠过的动作。
老家附近的路修了又坏,坏了又修,车身反复颠簸,眼帘摇摇欲坠,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似有若无。
直到车停在小区楼底下,杨彬叫醒了他。
神志恍惚地下了车,走到家门口,沈浔将大包小包丢在玄关,换上大半码的拖鞋,鞋底在瓷砖上拖曳。
走向卧室的途中,沈浔迷迷糊糊回想起来,其实他才搬进梦泽兰苑没多久,但这里,却是让他感到最放松的地方,小腿蓦然抵上床沿,他已经走到了床边。
沈浔感觉到了解脱,他一头倒在棉被上,然后蜷进被窝里,头也埋进去,只露出一小截带有弧度的发顶,冷空气里,他变得无懈可击。
他又开始做梦,好像每次亲眼见到沈泰安的脸,晚上睡觉就会做噩梦,没完没了的梦境,陈年往事的投影——
老房子里只有少年和父亲两人,父亲的手掌死死揪着少年头发往墙上砸,少年死命的挣扎却无法逃脱,血沿着白墙流下,滴在运动鞋的鞋尖上,滴答,滴答。
后来梦境扭曲了一下,荧幕在全黑后缓缓亮起,少年转眼长大成人,住在自己和恋人合租的新家。
门外响起敲门声,长大的少年刚打开门,就被一双大手抓住了头发,沈泰安千里迢迢赶过来,只为了将他按在客厅的墙壁上反复地砸,然后狠声质问他,“让你出柜,让你出柜,你以后还敢出柜吗……”
奇怪的是,长大的少年明明拥有反抗的力量,却意外的不再挣扎,好像他默认了无论如何努力,他也无法从沈泰安手里逃脱,因为童年已经失败过无数次。
于是他麻木地等着眼前的世界先是变得模糊,再慢慢变成血红色,血液溅上白墙,蜿蜒而下,滴答——
沈浔猛地睁开双眸。
他一身冷汗,剧烈地喘息,心有余悸,他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却又止不住地、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后脑勺,那里确实有一道凸起的疤,只是被黑发遮住了,所以无人发觉。
沈浔扭头看向窗外,天黑了大半,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冬天夜长昼短。
屋内是浓重的黑影,落入他漆黑的瞳孔里,变成终年不化的阴霾,他静静地坐了许久,落日转瞬没入地平线里,太阳的余温消散,屋内快没有光亮。
忽然,凝滞的空气里一道铃声响起。
沈浔沉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用指尖去够手机,不是领导的加班电话,是孟远岑。
他松了一口气。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卧室里显得刺眼,沈浔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忍受强烈的、具有穿透力的光线,却始终没想起来把卧室的灯打开,他贪婪地听着孟远岑的声音,才隐约感觉周围的一切在逐渐脱离方才梦境的背景,慢慢变得真实起来——
“我终于有空给你打电话了,对了,你那边方便语音聊天吗?有些话题是不是得收敛着聊?”
沈浔闻言怔了片刻,才回想起来自己还没和孟远岑说他初三回家的事情,所以孟远岑还以为他在老家。
两人曾经达成过共识,当他在老家时,如果聊的太放肆,被沈母抓到了,等于直接公开恋情——
可他已经出柜了,再也不用藏着掖着。
嗓音有些沙哑,伴随着很突兀的一声笑,他扬起干涩的唇角,“……没事,什么都可以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