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学校拿不定主意,急匆匆地挂掉电话要跟她妈大哭一场,盛燃刚松一口气,没料想意外发生了。
余茹霞得知消息后直接打了电话给余行,那会儿偏又正逢他为数不多的可以拿到手机放风的时间。终归是养在身边多年的血亲,余茹霞一听余行的声音就哭了,一边心疼一边又止不住埋怨:“这么多年你就是不肯来看看我,也不肯告诉我们在哪里,现在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让你天上的爸妈怎么安心?!”
要不是疫情之下身为老师没法出省,余茹霞恨不得当晚就赶到医院。
“姑妈,我没什么事,就是常规治疗。”余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空荡荡的语言打消不了家人的顾虑,余茹霞急道:“我这就跟学校打报告,这周末就去找你!不见到你我放不下这个心!”
余行无奈,而且在医院里关了一个月,跟一群同病相怜的人呆得发狂,他非常想找个时机出去透透气。
“姑妈,别跑这一趟了,我跟主治医生申请一下,周末回家看你。”
陈医生没直接给答复,她找了盛燃商量,盛燃懊恼于自己行事不够谨慎,陈婷却觉得这是个突破口。
“可是余行现在的状态适合去见他姑妈吗,万一说起些以前的事情,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到他?”盛燃很担心,他不敢冒这种风险,余行好不容易稍微正常起来。
“这一个月,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重复来回讲述过很多遍了,即便真的会刺激到,脱敏也是必经的过程。”陈医生说,“当然,作为他现在的家属,你可以拒绝。”
盛燃思考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抛出问题:“我可以陪着他,是吗?”
陈婷中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扭捏:“你们早晚会见面的,不是吗?”
除非你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不会影响治疗效果吗?”
“我相信你知道如何保持恰当的距离,”陈医生点到为止,“不过别出去太久,最多在外面呆一晚。”
一晚,足够了。
盛燃已经快憋疯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余让,明知这是错的,可他无法停止,时间并不能成为治疗疾病的解药,它只是让你认命,让你妥协。
见一面吧,饮鸩止渴也好。
周六一大早,盛燃去医院接余让,他为此特意捯饬了一番,一张俊脸重见天日,就是黑眼圈重得跟纹身似的烙在脸上。
然而出现的人格是余行,在看到来人时隐隐排斥,只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才默许了他的决定。
前往余行老家的高铁经过了h市,短短两站的距离,他独自躲了七年。他们并肩坐着,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开始时余行说了谢谢,谢谢盛燃这些日子的照顾,谢谢盛燃陪他走这么一趟。
他没有再跟之前一样逼着他远离余让,他只是冷漠地望着窗外,望着渐远渐近的风景,因为结局已经注定。
老小区改造后加装了电梯,远远看去跟脚手架一样格格不入。余行在这里度过了最痛苦的那几年,他的家人都死了,而他,心病缠身,是他姑妈忍受非议照顾他读书生活,可他带来的除了灾难似乎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余茹霞一见到余行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高了,瘦了,苦了他了。这些年,她同样老了很多,眼角皱纹深深浅浅,头发白了一半,一贯锐利的李平阳端坐在沙发上,看到单薄的年轻人时还是愣怔了一下,这孩子怎么就把自己熬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
盛燃作为局外人旁观着一场久别重逢。
余行住过的小房间改成了书房,不对,应该说终于又变回了书房,他留下的很多东西就堆在里面的柜子里,包括家人的遗物,大概是想着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看看。
余茹霞就一个哥哥,从小相依为命着长大,最后哥哥一家四口只剩下一个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说什么都不会把余行送到那种地方,这些年她从没放下过这个唯一的侄子,只是生活总往往枝节横生,难遂人愿。
吃过午饭,余行借口收拾东西钻近了书房,他知道盛燃此行的目的,也愿意制造一个空间给他们。
洗碗的活交给了李平阳,他乐得自在,实在不愿再卷入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中。
余茹霞自然记得眼前这位叫盛燃的年轻人,当年他锒铛入狱,余行牵涉其中,只是没想到多年后他们又再次遇见,故事好像变得比从前更加复杂。
“七年前是我没让小行去法庭,”她开门见山,“那时候我有苦难言,现在你知道了,希望你别恨他。”
“如果恨他,我何必来这一趟。”
“你们现在是……朋友?”余茹霞不解。
“这不重要,”盛燃说,“我只是想救他。”
先前陈医生和余茹霞已经通过电话,故事的说辞一般无二,死结还是那个死结,盛燃此行不敢再抱过多的期望,他怕了。
“余行之前的家在附近吗?”盛燃问,“我想去看看。”
“不在了,”余茹霞叹着气,“他爸妈死后没两年就低价转卖了,死过人的房子卖不了价钱,可我得养活他,我没有办法,结果前年拆迁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盛燃喝一口水,喉间滚了几遭的话挣扎着出口:“能说说……余让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