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口红一处的,还有一张折成三折的a4纸。
床边人刚想鄙夷花都酒店的卫生保洁标准,却也把那张纸拣了出来。
她没顾得上补妆,鬼使神差地展开了。
上头白纸黑字,观阅的人,陷入孤寂的沉默。
二十四岁刚回国的孙施惠,彼时,他们也在酒店重逢。
他惯会找一些刁钻且没有盲点的角度,俯瞰人,也把自己搁在相对安全的制高点处。
那天,汪盐不是偶然抬头看他,他断不会下楼来,也不会好好招呼她。
现在一些视角条件补充进去,汪盐才明白,他当时什么心境地站在楼上看她的笑话。
之后,他们断断续续平静互通往来了三年。
直到孙施惠某一天,霍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即便今时今日,她和他无间亲密,汪盐也难说真的懂孙施惠的每一面。
起码,他端坐在互为谈判席的长案中间,是那样冷漠,不显山不露水。手里一沓数据报表,信手翻着。这样的大宗采购谈判,成本细项一条条过,这样的竞价会上,说厮杀一点不为过。
也只有绝对购买力的头目客户,才有决策这样谈判的权利。
孙施惠偏头和他身边的高管说些什么,再与对面的供应商负责人会话:不要跟我强调你的降幅,我要的是你今年成本分析的合理性。
唐秘书站在汪盐边上,也只有唐秘书亲自去接,汪盐才进得来。
先前听孙施惠提了一嘴,汪盐试着揣度,也许这后面几家都是陪跑的,只有昨晚齐主任介绍的那家才有入选的可能。
场会上,工作场合不分男女。气氛紧锣密鼓的,压抑也沉闷,有第一个人抽烟就有第二个,没多久,会晤上就烟雾缭绕。
汪盐即便坐在外观旁听席上,都被呛得要捂口。
将近十点,竞价谈判才暂时告一段落。
最后一家供应商代表出去的时候,连连摇头且乌糟的话。而作为甲方一行代表,孙施惠坐在一排老老少少中,显得鹤立鸡群。
一来他绝对年轻的皮囊坐在拥护当中;二来,他垮个冷脸,与所有打工者如释重负不同,别人可以暂时放下包袱回家吃吃喝喝、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只有当中的他,有着无穷尽的明日复明日的烦忧要等着解决。
他跌靠在椅背上,拿手搓搓脸当作醒神,再招来唐秘书,跟她要什么或者提点什么。唐秘书俯首在孙施惠耳边说了什么,他这才站起身来,长案上一切都丢给秘书收拾。
他人朝最边缘的汪盐走过来的时候,会议厅的人才明白过来,孙总的太太过来“探班”了。
那头唐秘书乱糟糟地跟今晚与会谈判的同僚交代:待会孙总请客,开销的地方,你们自己定。
汪盐一身浅柠色的通勤套装,她下楼来的时候,特地补了补唇妆。没有白天那样熨帖,但夜里有夜里的婉约温柔。
众目睽睽之下,孙施惠有着他这些年浸淫的端持。事实也是,他除了和汪盐独处,份外他都是孤僻决绝的性子。
二十岁的时候,汪盐被他一句“滚”,喝得尊严倒塌。
以至于,后头他告诉她的,汪盐在二十岁的时候没有听到。
今时今日,她无论如何也要亲口听他说的“后头”。
所以,即便这份遗嘱,上头有他爷爷亲笔的署名、印章,也有律师事务所的公章,她还是想亲口问问他,孙施惠,这是什么…
…这才是,他当初陡然要跟她结婚……真正的目的?
孙施惠见她好端端地又把衣服穿得齐齐整整,还跑来楼下,不禁笑问:“等不及了,还是要回去了?”
汪盐不理他,只把攥在手心的那张纸摊开,递给他,“所以,这才是爷爷约束你的真正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