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僵硬了一瞬。
下一刻,她突然往后一跳,大大拉远了自己和温香的距离。她落在程镜花和芝麻糖身前,摆出防御性的姿势,警惕着温香。
也就在这一刻,温香发出了尖叫。她直直站着,仰头看着上方,眉心裂开了一道暗红色的缺口;黑红的、虚幻的气息从中升起,在半空形成了一张鬼面。
那鬼面与温香一模一样,一半的神情恬静优雅、嘴角含笑,另一半的神情狰狞疯狂,眼中含着无穷的贪婪与怨恨。
“恶鬼?但和刚才的感觉不一样……”商挽琴喃喃着,握紧了刀。
不等她做出攻击,温香整个人就变形了。她的身体左一块、右一块地隆起,好像有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她体内挣扎。转眼之间,她变得几倍于原本的大小,也失去了人类的形状。
那张鬼面也在变形、扭曲。它张开嘴,发出尖啸。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阿兄这个赌棍赌棍赌棍……为什么撑不起这个家,为什么为什么……”
“阿娘真是软弱软弱软弱……如果死的是你不是阿爹该多好……”
“都是你们挡了我的路我的路我的路……”
“为什么不肯乖乖被我利用……”
“为什么不肯乖乖被我蒙骗……”
“我只是想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我有什么错什么错什么错……”
——砰!
就在商挽琴面前,温香……或者说,那个原本是温香的东西,终于膨胀到了极致,最后猛然炸开!
黑红的粘稠液体纷纷而下。商挽琴往前一挥刀,刀风隔开了那些东西,没泼到她身上来。
“温……香?”
她试探着喊出这个名字,瞳孔快速震颤,目光不断扫视四周。没有,没有,没有……死了吗?还是说,是被……
过了许久,她将乌金刀收归刀鞘。她走上前去,弯腰建起那盏羊角灯。娇嫩的灯盏被磕坏了一个角,正好是春神的脸。她举起来,透过那空洞的面庞,看见一截已经熄灭的蜡烛。
商挽琴凝视着那截蜡烛,莫名想起:那一次,他们离开翠屏山回金陵,温香突然来了月事,她就顺手帮了她一把。晚上在客栈里,温香拦住了她,很认真地说,别以为她会因此感谢她。她当时觉得这位官家小姐有点好玩,就笑嘻嘻地把吃剩的点心塞她嘴里,把大小姐气了个够呛。
“你没必要这么做,也没必要这么死。想要摆脱糟糕的家人,明明有很多办法……”商挽琴顿了顿,“算了。”
她早已没有太多心力,去怜惜一个自己走错路的人。世间就是如此危险,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落入深渊。
商挽琴摸出火折子,点燃后扔进羊角灯里。火光重燃。
夜幕已至,这场暴雨也已经接近尾声;天地间雾气弥漫,雨水式微。她抬起头、举起手里的灯,透过夜色和雾气,她看见上方洞口边缘站着的人。
“表兄。”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你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一团灯光亮起。他也刚刚点燃手里的风灯。雨夜里,他是一道淡色的剪影,是一抹水墨写意的轮廓,唯独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有一会儿了。”他说。
“你还好吗?”她问。
“平安无事。表妹呢?”
“我……”
她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什么都好,唯独心情不太好啊。”
——鬼羽,你违背了我的命令。
这句不久前听见的话,让她后脑勺突突地疼,但又不至于疼晕过去。
晕过去倒还好了。她提着羊角灯,保持微笑,暗忖着,要是晕过去了,还免得她费心思想怎么解释。
毕竟,乔逢雪站在那里等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多少起疑心了吧?有些伤脑筋。她要想想怎么解决。
商挽琴略仰着头,对着那道清淡的人影,思索了片刻。
……啊,想不出来。疑心这种东西最难搞了,用语言只会越描越黑,可什么都不说的话,它又会长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