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愤怒了,靠劳动得来的粮食,叫这些鱼肉乡里的王八给搜刮得一干二净,他们成了凶匪。连周书群也一并记恨了,这股巨大的土匪势力占据了贵阳,杀了很多普通百姓和官员。周书群带兵奋力反抗。汪远那边却趁机给皇上上书,说这是贵阳宣慰使周书群监管不力,又贪污成性,土匪未得治理反而越发严重了。应该把他押回京革职查办。皇上见山民都能造反官府了,一怒赐死了周书群,妻儿流放两千里。
周书群还在带兵奋力抵抗,保护城中百姓。脖子上就被套了枷锁。他是愤慨而痛哭,跪在那片耗尽他心血的土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立志做好官,却什么都做不成,反而还连累家中妻儿。他在贵阳自尽而死,送回京城的是尸首。
闻者伤心,听着落泪!宜宁当年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愤慨了好久。更别说与周书□□好的徐渭,清流党一干人。
如果真是周书群这事出了的话,那处于愤怒,徐渭很快就要谋划怎么对付汪远了。而罗慎远,则将一步步踏上他的命轨,成为首辅之尊。
宜宁褪下了手中的玉镯放在小几上,缓缓吐了口气。
宜宁猜得没错,徐渭和户部侍郎、杨凌等人正聚在书房里,刚拿到的是周书群的讣告和遗书。
杨凌第一次看到谈笑风生的老师拿着好友的旧物,手发抖目眦欲裂。“谯方上次给我写信,还问我山地种什么粮食好,向我讨教写骈体文……”现在看到的却是他的遗书。
谯方是周书群的字。杨凌安慰了老师几句,徐渭却冷静不下来:“给我拿纸笔,我要上谏。忠良被害,妻儿遭殃。我不能坐视不管!”
几人根本劝不住徐渭,杨凌也没有办法,慌乱之中回头问伺候的人:“……罗大人可来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罗大人离得不远,应该要到了。”伺候的人连忙答道。
正说到他,门帘就被小厮挑开了。一股寒风扑进来,罗慎远随着寒风走进屋内,有人给他上了茶。他在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时刚一坐下就道:“老师稍安勿躁,作乱土匪在贵阳杀了这么多人,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这时候去为周大人上谏,只会被牵连。”
徐渭是被气昏了头,立刻道:“牵连也罢,我看不得他被如此冤枉!一条烂命,老朽我也是活够了!”
罗慎远知道徐渭是这个反应。他有点无奈,继续说:“您要是被皇上赐一死,倒也轻松。天下也没有清流党了。等陆嘉学和汪远把持超纲,他们想害谁害谁,以后民不聊生也没人去心疼百姓了。您一死,我必然也不管了。”
徐渭听了学生的话良久,突然老泪纵横,哽咽起来。罗慎远反倒松了口气。徐渭是对老友的感情太深了。
他一看到信就知道不妙,周书群的事虽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但他一定要先过来劝住徐渭再说。看老师哭就知道是劝住了,跟下人说:“备洗脸水来。”
等洗完脸就该清醒过来了。
已经是两更过了,下人将冷茶重新换了热茶。白瓷杯碟轻放在紫檀木上,陆嘉学侧头一看,他觉得汪远这人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他家用的茶具碗具全是薄胎的白瓷。
汪远半百年纪,穿了件紫绸长褂,因皮肤苍白,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贵阳的匪患,都护府是顶不住了。”汪远拨了一下香炉里的香,再盖上香炉盖。香雾袅袅飘起,书房内一片檀味。
汪远跟陆嘉学相识也有十年了,他对陆嘉学其实很忌惮,因为陆嘉学手里有兵权。但同时他不防备陆嘉学,同样是因为陆嘉学手握兵权,反而对政权没兴趣。汪远继续说,“周书群畏罪自杀,贵阳那里没有个领军的人在。陆大人觉得,是从何处调兵为好?”
陆嘉学冷哼一声。
都护府再加宣慰司,都打不过一群土匪,简直就是帮混饭的。汪远也是个和稀泥的能手,不该他管绝不管,现在想让他出手收拾烂摊子?
汪远老头心黑又无情,把周书群害成这样,清流党现在估计恨不得活生生咬死他。想到这里他反而心情顺畅了。端起汪远家的白瓷茶杯喝了口:“云南总兵、四川总兵发兵最快。四川总兵宋大人有过抗山匪的经验,最好是他。”
陆嘉学都懒得派自己的得力干将过去,跟鞑靼瓦刺比起来,山匪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陆嘉学在军事上是天才,他说的大致是对的。看样子他真不想管。汪远笑了笑:“我看夜已深了,不如大人就留宿鄙府吧。管事,去给陆大人安排住处。”
“不必。”陆嘉学淡一摆手,又拒绝了汪远的相送,从汪远府上出来。汪远府穷极奢侈,琉璃羊角宫灯,朱红大柱照得格外明亮。陆嘉学看到就嫌弃,汪远怎么也是华盖殿大学士,这什么品位。他坐上了马车,就有人进来跟他汇报:“大人,都安排好了。就是徐夫人让我问您一句,只是提纳妾,不是继室吧?”
陆嘉学霍地睁开眼,冷笑道:“继室,她也配得上?”
随后加了句:“跟徐夫人说,只是叫她一提这事,别的不要多话。”
他摩挲着扳指,又缓缓闭上眼。
这次可就没这么好跑了,罗宜宁。这可是个天罗地网。
罗宜宁等到早上才见罗慎远回来,步履沉稳,有些倦容。
宜宁也半夜没睡好,拎了个圆肚茶壶走到他面前坐下:“三哥,你一夜未睡,应该困得很吧?先来喝点茶。”
罗慎远看到紫砂茶壶上刻了只追自己尾巴玩耍的松狮犬,揉了揉眉心,嘴角一抽。昨夜太过愤怒了,掩盖了理智的思考。但其实只要他事后稍一思考,就明白玳瑁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