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暴雨来得迅猛,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又大又重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哗啦哗啦地洗刷闷热的渝城。
透明的玻璃窗没关严实,雨珠顺着飓风穿进办公室的桌椅上,带来丝丝凉意。
很快,一双修长匀称的大手握住窗扇把手。
穆嘉翊稍一用力,手背处的筋脉凸起流畅的弧度,严丝合缝地把王胜仔办公桌旁边的窗户关上。
随着生锈窗扇刺耳的“刺啦”声,盛夏的暴雨被尽数隔绝在外,只留下声声闷响和斑斑水渍。
王胜仔絮絮叨叨的数落声也就更加清晰。
“我上次怎么和你说过的?全填a都能捞个十几分,你连蒙都不愿意蒙,又交个白卷……左耳进右耳出,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王胜仔训话的时候都不似别的老师那样中气十足,声线微小又低缓,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越说越头疼,夹杂着不绝于耳的叹气声,音量越来越小,连窗外的雨声都盖不住。
高二年级内部曾有这么一则小道消息,王胜仔年轻的时候教学质量出类拔萃,算是恭益语文组的中流砥柱。
后来遇到了一些变故,生了场重病,不再受校级领导的重视,他自己的身体也大不如前。
王胜仔自己给说口渴了,又端起保温杯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温水。
“你自己瞧瞧你这成绩,”他圆胖的手弹了弹贴在桌前的成绩单,纸张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动,“哎呦,一串的零蛋,我看着都糟心!”
“您不是强迫症么。”漫长的训话中,穆嘉翊终于有了点反应,轻哂道,“这不挺顺眼的。”
“顺眼个屁!看看人家时忧,从别的地区转过来,教学进度都不一样,还能在年级里考出一个中等水平,你呢!我把这答题卡扔地上踩两脚,考得分数都比你好!”王胜仔一拍桌子,终于提了点音量。
在现场充当了好久的背景板和对照组的时忧突然弱弱地举手,小心翼翼问一句,“什么意思?”
穆嘉翊难得耐心地解释,“机阅会扫描到脚印。”
“你也知道啊!”王胜仔扬起手,刚打算砸本书过去,看到他们说话的场景,最后还是停下动作。
如注暴雨模糊了整片窗户,室内的光线也不算明亮。少年少女背着窗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面容因为逆光而不甚清晰,一高一矮的身形倒是被细细地描摹出来。
要说王胜仔对穆嘉翊的第一印象,那就是这小子不仅相貌端正,长得也高。当初刚带他时已经是180的身高,一年过去,估计已经有183了。
时忧是女孩子,比他差不多矮了一个脑袋,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很费劲。但王胜仔却注意到,穆嘉翊和她说话的时候特意侧过头,有一个稍微躬身的动作。
他一直觉得穆嘉翊不算坏孩子,至少不能算得上太坏。
这个动作很细微,甚至单独拉出来讲还显得有些牵强,但王胜仔偏偏能感受到他藏在细节里的良善。
王胜仔沉出道气,缓慢地开口,“小穆啊——”
“别这么叫!”穆嘉翊“嘶”了一声,语气不耐。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胜仔这么叫他还是刚分班时,连哄带骗让他当上生活委员的时候。
生活委员这个称呼,说得再通俗点就是乱七八糟琐事委员兼费力不讨好劳动委员,又或者说是一块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板砖,主要工作可以提炼为从早到晚腆着脸安排人家做卫生、叫不动人只能撸起袖子自己上。
本来听上去是很离谱的,好在王胜仔这个决定也误打误撞做对了。
自从生活委员这个名头按在穆嘉翊身上,平常虽没见他管过什么,臭脾气和阎王的声名摆在那里,班上关于缴费和卫生这两件事从没出过岔子。
王胜仔不顾他写满烦躁的脸色,继续道:“你看看你这几个零蛋,我都还好,被领导念叨就算了,扣点工资就算了——你让田老师怎么办?”
他们班原来的英语老师正休产假,考虑到理十九班全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干脆不回来了,换成刚毕业的田琼渲来接手。
大家都说她刚工作就当上了冤大头,手下的学生成绩烂到不行,还有遇上一个连蒙都不愿意蒙、直接交白卷的冷脸混球。
“人家刚实习转正,咱班是她带的第一个班,就出了你这么个交白卷的,年轻老师怎么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