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和人一样都是贱的,你温柔以待时,它会蹬鼻子上脸,当你凶狠起来,你又会发现它们温文尔雅了。她其实不像我,骨子里也没有流着金城的血,她是蔡明的孩子,两个软骨头的东西生出来的自然也是软骨头的货色,我不应该抱有期望。我想她死,如果我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失败的人,我就应该动手,但事实就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她闭上了眼睛,苍冷的面容上一派平静,像是个独善其身的旁观者,口中一切与她无关。
“我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期望里,我找到了自己,可迈不出那一步。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除了活着本身,我想不到其他,那些劝人的鬼话反正我是不信。她死得很突然,终日许愿的人在愿望实现那一刻不会感到喜悦,只会觉得茫然。前线没有海,她说想死了骨灰洒在大海,做一个自由的人,怎么可能。”
她轻嗤了一声,道:“我都不曾体会过自由,她又凭什么自由。所以我把她埋了,做了一个墓碑。其实要自由不一定得是海,也可以是天空,但我洒了她就会成为不知名的脏东西,被人用扫帚赶打,来年烧纸都不知道找谁,那可真是太好了。”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她应该是不想当我妹妹的,我也不想。如果能有选择,这个世界上一大半的孩子都会夭折,他们被迫降临,承载着父母的期待,但没人问过他们的意愿。这个世界上我们能做的选择不多,只有两个,活着或死去,前者说着容易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后者看似勇敢实则懦夫,其实我很羡慕英雄,他们看清了这个世界仍然选择热爱,抱歉,我做不到。”
“这个世界对我怎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是它的作品,只不过有人优秀有人失败。我多大的成色,它就给我多大的脸色,想来我应当是活得不错的。按照习俗,头七才能下葬,但前线没有这个讲究,尸体太多放久了会发臭发烂,滋生蚊虫和细菌,很容易引起感染席卷而来一场大病,人经不起这么消耗。她死的第一天我不难过,第二天后知后觉有点不习惯,第三天我又快活了。”
“这个世界绑在我身上的枷锁不算多,父亲母亲算是一层,可他们死了。神父也在其中,但他去了天堂,小畜生也算是一层,而我亲手埋了她。其他林林总总不成气候,拼拼凑凑下勉强算是一条,我可以随时挣脱,但我却又觉得没那么快活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觉得烟味太呛人。“你以为那些没有寄出去的信,其实我都收到了,我本不想回来的。秦城的事,不需要我,金伊瑾也能解决好,她收了我的馈赠,便要偿还相应代价,但我还是来了。”
“张雪,我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雪没回答,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深挖了反而伤感情。她知道其实不少,就比如秦望舒对自己的好都是有目的,再或者,秦望舒其实根本没有外人以为得这么在乎自己,很多很多,所有的事情都有迹象表明这一切——她张雪其实没有自以为得那么重要。
她知道,但她不在乎。她们曾那样的好过,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她不在乎,这场登台的戏就要一直唱下去,唱到人散才会曲终。
“你不应该过分依靠一个人,没有光的时候,连影子都会抛弃你。而你也不应该对我抱有任何期待,凑得太近会发现伥鬼套了张人皮,没法看。”
晚饭秦望舒没有吃,她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干净,和她走时没有区别,靠近了还能闻到枕头和被子上阳光的味道,她突然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
她从行李箱中摸出一瓶咖啡,泡开后捧着杯子半躺在了摇椅上。现在已经是秋日,白天难免有些躁意,但晚上却实打实透着股寒气,她开着窗,摇椅上铺了一层走之前没有的软垫,大抵是张雪这半年里没少来,所以她房间多了不少对方的东西。
晚上喝咖啡其实不是一个好习惯,很容易睡不着,但她在前线为了陪秦苏常常要折腾到深夜,为了避免犯困和打哈欠,她总是会泡一些咖啡提神。养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打不得骂不得,而她偏偏对强硬塞来的孩子又没感情,所以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折磨,她还不得不扮演好姐姐这个角色。
咖啡在这时候从简单的生理兴奋剂变成了精神上的毒品。她也需要一点慰藉。
她抿了一口,咖啡的苦涩和一点酸在口腔里化开,其实和巧克力一样不好吃,只是胜在醇香。过了一会儿后,又莫名回甘,像是茶,如果神父在,会说这就是人生。
她莫名笑了一下,道:“要进来就别在门口杵着,当路。”
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很轻,连带着脚步声也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她转过头,张雪已经爬进了她的被窝,大概是穿得薄,所以直接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睡不着?”她问道。
张雪点了点头,她今天格外乖巧,做了一顿没人赏脸的饭菜,又自己老老实实的收拾了,从头到尾秦望舒就如同来做客的大爷,而她罕见的也没折腾。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下巴隔着一层松软的被子抵在膝盖上,好奇地伸出手指道:“你在喝什么?”
秦望舒今晚戴了眼镜,金丝边那种,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略厚的睡衣,腰处随意绑了一根同色的腰带,不知是黑色显瘦还是怎么,掐得腰格外细。在暖黄的灯晕,清苦的面容被模糊成一种难言的矜贵,黑的黑,白的更白,尤其是没入衣领的脖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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