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认得,”华胥说道:“若非认得,他干嘛要用黑衣面罩隐藏身形。”
说到此处,华胥稍稍停顿。
他微微蹙着眉尖,神色间略有纠结,谢逢秋太熟悉他这样的神情了,每次他思考问题,得出的答案过于惊异或不敢置信的时候,都是这幅犹犹豫豫的模样。
他稍稍思忖,接下华胥的话:“他隐藏身形,是不想让镇民认出他,莫非……他仍打算继续在彩屏镇呆下去?”
一位能力非俗的魔族,长期呆在一个藉藉无名的小镇,这小镇究竟有什么魔力?有什么值得觊觎的?
华胥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谢逢秋瞥着他的神色,小心试探道:“他是喜欢这里也说不定呢?”
华胥愣住了。
这确实是最说得通的猜测,这魔族实力如此强横,若非在此地呆了十数年之久,根本不会失控失衡,甚至之前令他做出错误判断的一直没下手的柳修竹,也并非是见识短浅不知下手,而很可能是心怀善念,不愿伤人。
……但这和他印象中的魔族相差太远了。
他觉得匪夷所思。
三人显然同时想到这一点,登时面面相觑,无人多话。谢逢秋悄悄地伸手过去,迟疑片刻,大胆地用掌心贴合了华胥微凉的手掌。
这倒不是因为什么旖旎想法,只是谢逢秋深知华胥的秉性,他很愿意以善意去揣度旁人,但长期与魔族相战,会令他不由自主地对对方有些许刻板印象,因此影响他的判断,他不是要为那魔族开脱,但相较来说,他更不想看到华胥被惯性思维困缚。
掌心忽然被温热贴合,华胥怔然回神,转脸看去,谢逢秋正目光柔和坚定地朝着他笑:“别想太多,随你自己的心走。”
……华胥直视着他的双眸,缓缓地把手抽了出来。
天杀的,他知道谢逢秋最近怪在哪里了。
靠得太近了!太亲密了!太喜欢撒娇了!简直像见了心上人的闷头青一样!
华胥忌讳莫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退开,与他保持三步开外的安全距离。
谢逢秋:“???”
商讨完毕,三人收拾好东西启程寻人。
华胥心里对那魔族的惯用身份有个隐约的猜测,但并不成形,他并没有多大把握。
他们一齐来到萧条零落的长街,仍是与昨日相同的景象,甚至草木皆兵的摊贩还少了两个,仅剩一人孤零零地蹲在桥头,谢逢秋朝华胥看了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他上前一步,温声询问:“这位大哥,你们镇上,原先是不是有个挺有名的道士,姓徐?”
那小贩青壮年模样,比昨日惊惶不安的老人家要好上许多,虽有警惕,但口齿清晰,稍微交谈一二,得明谢逢秋几人的身份后,便长舒一口气,“是有,不过前段时日镇上闹魔,他虽束手无策,但也不愿作壁上观,给我们留下一些符篆后,就回了师门寻找解决之法,已经离开有一段时日了,徐道长是个好人啊,你们找他干什么?”
不在镇上?
谢逢秋不动声色地回头瞥了华胥一眼,两人默然对视,更加肯定了心底的猜测。
他回过头来,满面笑容地敷衍道:“了解一些情况,他毕竟是修道之人,比柳老爷知道的可能更详细一些。”
“唉……”小贩摇头叹气,“可惜他现在不在,要不然定能帮上你们,徐道长的能力我们都是见识过的。”
谢逢秋笑而不语,旁敲侧击问出徐道长的地址后,走到华胥身边,三人边走边低声道:“这道长恐怕真有些问题。”
“不是有些,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华胥笃定道。
徐应明跟了他们一路,对他俩打哑谜似的交流方式已经小有心得,此刻虽不能完全会意,但还是明了了个七八成,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叹息道:“看来这位魔头积威甚种啊,彩屏镇之前一桩命案也没有,这位道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让镇民们人心惶惶,且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连日常营生也不做了,整个镇子都这样萧条冷清。”
“或许用深得民心更合适些,”谢逢秋笑道:“他既然在这镇上呆了十多年,必定是有感情的,明白自己可能会发疯失控,所以事先让百姓们不要出门,以免误伤,甚至连事先盯上的“撷香”,也一直没下得了手赶尽杀绝,如果我们不出现,他或许就会持续这样的状态,偶尔吸取一点柳二傻子的能量,直到自己康复,又继续以徐道长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对吧华胥?”
“……”
他这番话,是特意说给对方听的,几乎推翻了华胥先前所有先入为主的判断,后者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并不吭声。
青石地板落着一层秋日的落叶,无人打理,脚踩上去哗啦作响,沿着河边直走,尽头处拐个小弯儿,门口有棵大槐树的便是徐道长的家。
华胥甫在门口站定,还未敲门,便感知到了里头极为狂暴的气息,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在这小小院落内撕扯着,凝神细听,甚至能听见交缠的噼啪声,空气中散着些微的药味。
他抬头凝望头顶,小院上方凝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道:“不用多费功夫了,看来我们要找的两个人都在里面。”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院中静坐的黑衣人,他仍旧是一身黑衣,左臂被离骨散所伤的地方沾染着斑斑血迹,竟是直接削去了附着毒素的皮肉,粗糙撒上了一层药粉,未曾包扎,未曾清洗,而他脸上的黑色面罩已经除去,露出一张青筋暴跳,嘴唇雪白的面容。